就在陆明与内阁大佬们紧锣密鼓地拟定《海外拓殖律》，构画“海外拓殖总督府”宏伟蓝图的时候，一股由朝廷政策、舰队凯旋以及各种真假难辨的海外传说共同催生的风暴，已然在帝国漫长的海岸线上悄然生成，并以惊人的速度席卷开来。
这风暴的名字，就叫“航海热”！
首先是在各大港口城市，尤其是广州、泉州、明州、登州这些传统海贸重镇，气氛变得截然不同。
以往，海商们虽然也出海搏利，但多是循着固定的航线，前往交趾、占城、三佛齐等传统南洋地区，风险虽大，路子却熟。如今，一切都变了。
茶馆酒肆里，最热门的话题不再是哪家绸缎庄进了新货，也不是哪个书生中了举人，而是：
“听说了吗？王记船行的三公子，跟着郑提督的舰队跑了一趟，回来就分了这个数！”一个商人神秘兮兮地伸出五根手指，在周围一片“五百两？”“五千两？”的猜测声中，得意地晃了晃，“五万两！还是雪花银！”（夸张是民间传说的必备要素）
“我的老天爷！五万两！这……这跑一趟海，比抢钱庄还快？！”
“抢钱庄有掉脑袋的风险！这可是朝廷鼓励的正经营生！”
又有人压低声音，透露着更“内部”的消息：
“何止是银子！我二舅家的表侄在将作监当差，听说啊，舰队带回来一种叫‘辣果’的仙草，陆相吃了都说好！还有能结出金棒子的神树（玉米），亩产千斤的土疙瘩（土豆）！随便带点种子回来，那就是几辈子的富贵！”
“还有呢！南边发现了好大一片新大陆，遍地金沙，插根棍子都能长出香料来！朝廷马上就要组织人去占了，现在入股，将来就是开国元勋！”
这些经过无数次加工、添油加醋的传言，像野火一样蔓延，烧得无数人心头发烫，眼冒金光。
直接的表现就是，沿海各州县的造船工坊，订单排到了三年后！木材、桐油、麻绳、铁钉等原材料价格应声飞涨。以往无人问津的破旧海图，如今被抄到了天价。就连那些曾经被鄙视为“化外蛮夷”语言的通译（懂南洋诸岛语言的翻译），也一下子成了各大商行争相聘请的香饽饽，薪水翻着跟头往上涨。
“福州船王”李万财的府邸，如今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李员外！您就看在咱们合作多年的份上，匀一条五百料的船给我吧！价钱好商量！”
“万财兄！小弟愿出双倍价钱，预定您家船厂明年下水的头一艘千料大船！”
“李老板，听说您手里有郑提督舰队用过的海图副本？借小弟抄录一份，愿以城南那座绸缎庄相赠！”
李万财挺着日益圆润的肚子，应付着络绎不绝的访客，脸上笑开了花，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把手里那几条快要散架的老旧渔船也高价卖出去。
这股风潮甚至影响到了内陆地界。
在内陆某县城，两个土财主见面打招呼的方式都变了：
“张老爷，近日可好？”
“好什么呀！家里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非要卖了祖田，凑钱去广州搞什么‘航海入股’！说是能日进斗金！你说这不是胡闹吗？”
“哎呀！巧了！我家那败家子也是！还说是什么‘天使投资’（这词不知从哪个渠道流传出来的，源头直指陆明），稳赚不赔！把我气得哟！”
两人相对唉声叹气，但眼神闪烁，显然内心也在挣扎——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民间自发的航海行会、船队联盟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他们集资购船、招募水手、囤积货物，摩拳擦掌，准备冲向那片传说中充满机遇的蓝色疆域。其热情之高，行动力之强，连始作俑者陆明都感到有些意外。
这一日，在科学院下属的“航海技术研究所”（新成立部门）内，陆明正在听取关于改进帆装和船舵设计的汇报，一位来自泉州的商人代表，在付出了不小的“赞助费”后，终于获得了觐见陆相的机会。
这位名叫钱多多的商人，一进来就噗通跪下，声泪俱下：“陆相！您可要为我们这些小民做主啊！”
陆明吓了一跳：“钱先生请起，有何难处，慢慢说。”
钱多多抹着眼泪（也不知真假）：“陆相，如今海贸兴盛，乃是托陛下和您的洪福！可是……可是这出海的船，它不够快啊！从泉州到三佛齐，顺风也得一两个月，遇到逆风，半年都到不了！这时间就是金钱啊！船上带的淡水、食物有限，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分风险，少一分利润！您能不能跟老天爷说说，让这风……一直顺着我们吹？”
陆明听得哭笑不得：“钱先生，这风……本相还真管不了。”
钱多多还不死心：“那……那能不能造一种船，不靠风也能走？就像……就像您府上嘉敏小姐研究的那个会自己冒气、还会动的小车一样？我听说那车不用马拉，自己就能跑！”
陆明心中一动！民间已经有人将目光投向更高效的动力了吗？他面上不动声色：“钱先生，此事关乎格物至理，非一日之功。不过，你的想法……很有见地。”
送走了异想天开的钱多多，陆明陷入了沉思。民间航海热情高涨是好事，但也暴露出了许多问题。船只速度依赖风力，效率低下且不稳定；运力有限，难以进行大规模、长距离的物资运输；对海外信息了解匮乏，盲目投资风险巨大……
“看来，光有政策和热情还不够，”陆明对研究所的负责人说道，“必须要有技术上的突破，来支撑这股航海热潮，将其引导向更健康、更高效的方向。”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科学院另一个更加“吵闹”和“烟雾缭绕”的部门——动力研究所。那里，一群被他“蛊惑”的工匠和学者，正围绕着几个黑乎乎、不断喷着白色蒸汽的钢铁怪物，进行着各种危险而又充满希望的实验。
而此刻，在陆府的后花园，周嘉敏的“蒸汽动力婴儿车改良版·叁”再次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她成功地将一个更小、但效率略高（相对而言）的蒸汽机模型，塞进了婴儿车的底盘。随着锅炉烧开，蒸汽喷涌，连杆带动车轮，婴儿车发出巨大的“哐哧哐哧”声，开始以一种醉汉般的、完全不可预测的轨迹在花园里横冲直撞，吓得阿福再次钻进了假山洞里，只留一条尾巴在外面瑟瑟发抖。
符玉弦看着窗外那冒着黑烟和白汽、噪音惊人的“怪物”，无奈地扶额，对身边的萧绰叹道：“妹妹，你说夫君整日忙于国事，这家里……怎么感觉比朝堂还像格物现场？”
萧绰抱臂旁观，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姐姐，我倒是觉得，这乱糟糟的动静里，说不定……真藏着能改变未来的东西呢。就像草原上的野火，烧起来虽然吓人，但烧过之后，往往能长出更肥美的牧草。”
她们并不知道，这后花园里“乱糟糟的动静”，与遥远海岸边那“乱糟糟的航海热潮”，以及科学院里那“乱糟糟的蒸汽实验”，正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被命运的丝线悄悄串联起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正在这“乱糟糟”的喧嚣与躁动中，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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