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铁壁关的城墙上寒风呼啸，却吹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粮草危机虽因沈星月的及时雨暂解，但敌军围困未去，血神教的威胁犹在，楚逍遥魂飞魄散的悲痛更如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凌九霄独自一人立在墙头，望着远处苍狼大营零星的火光，眉头紧锁。白芷薇已被他强行劝去休息，连番大战和炼丹耗尽了她的心力。沈星月则忙着清点物资，与副将商议分配方案，她那看似没心没肺的咋呼下，藏着不为人知的疲惫。
此刻，唯有凌九霄不能倒，不能露怯。他是主帅，是支柱。可无人知道，他心中亦是千头万绪，对前路的迷茫，对师父的思念，对庞大压力的无所适从，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毕竟年轻，纵有奇遇仙缘，这份重担依旧沉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他怀中一枚温润的玉佩微微发热。是楚逍遥之前留下的那枚，据说能千里传音，但他试过几次，那边从未有过回应。
凌九霄下意识地注入一丝仙元力，本以为又会石沉大海，却冷不丁地，一个极其虚弱、却依旧吊儿郎当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响起：
“啧…臭小子，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装什么深沉？学你师父我当年泡妞时思考人生呢？”
凌九霄浑身猛地一僵，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这语气，这调调…
“师…师父？！”他猛地攥紧玉佩，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您…您没…”那个“死”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魂飞魄散？哪那么容易？”楚逍遥的声音断断续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仿佛风中残烛，“老子…攒了千年的家底…哪能…一下子烧干净…不过…也差不多了…就剩这点意识…跟你唠嗑五文钱的…”
凌九霄瞬间红了眼眶，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自己哭出声。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失而复得的狂喜冲击着他，让他难以自持。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他反复念叨着，像个孩子。
“少肉麻！”楚逍遥嫌弃地打断他，声音却似乎凝实了一点点，“老子最烦这套…看你小子那怂样，是不是被吓破胆了？区区几十万蛮子，就让你愁得睡不着？”
被师父一激，凌九霄下意识挺直腰板，嘴硬道：“谁愁了？我是在思考破敌良策！”
“哦？”楚逍遥拖长了调子，满是戏谑，“思考出什么了？用你的帅脸吓死他们，还是用你的傻气笑死他们？”
凌九霄：“…” 得，确认了，是亲师父，魂都快没了嘴还这么贱。
“来来来，反正老子闲着也是闲着，陪你下盘棋。”楚逍遥的声音忽然道。
“下棋？”凌九霄一愣，这冰天雪地，兵凶战危的，下哪门子棋？
忽然，他眼前景象微微一花，意识仿佛被抽离一瞬，再定神时，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个奇异的虚无空间。脚下是纵横十九道的棋盘，黑白棋子悬浮空中，对面，是一个极其模糊、几乎透明的虚影，勉强能看出楚逍遥那玩世不恭的轮廓。
“这是…精神力幻境？”凌九霄讶然，师父这残存的一点意识，竟还有如此神通？
“少见多怪。”楚逍遥的虚影撇撇嘴（如果那团模糊的光影能算嘴的话），“落子。让老子看看你除了打架和惹祸，脑子里还剩下点什么。”
凌九霄收敛心神，知道师父绝非无的放矢。他凝神看向棋盘，却发现棋盘上的局势竟隐隐与眼下铁壁关的敌我态势有几分相似！黑棋大军压境，白棋固守一角，形势岌岌可危。
他执白先行，沉吟片刻，将一子落在“粮道”之位，对应沈星月送粮成功，缓解危机。
楚逍遥嗤笑一声，一颗黑子毫不犹豫地落下，直刺白棋腹地，攻势凌厉：“杯水车薪，困守孤城，乃取死之道。蛮子耗也能耗死你。”
凌九霄皱眉，再落一子，加强防御，对应整军备战的决策。
楚逍遥又是一子，这次却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角，嘴里还念叨：“守？守到什么时候？等你那漂亮媳妇和赌棍相好的把家底都败光？”
凌九霄脸色一黑，忍不住反驳：“芷薇和星月是在帮我！”
“帮？”楚逍遥虚影晃动，似在嘲笑，“两个女娃娃，一个掏空家底运粮，一个耗干心力炼丹，能帮多久？你是男人，是主帅，指望女人输血，丢不丢人？”
这话如同鞭子，抽在凌九霄心上，让他又羞又恼，却又无法反驳。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再次投向棋盘，试图寻找破局之法。他尝试将一枚白子投入黑棋后方，象征奇袭。
楚逍遥立刻一子切断其退路：“孤军深入，无援无应，送菜上门？跟你那死脑筋的爹一个德行！”
“那您说该如何？！”凌九霄有些恼了，语气冲了起来。他感觉师父不是在指点，而是在一味地贬低和否定。
“用脑子！用脑子！老子平时怎么教你的？”楚逍遥虚影激动起来，手指（光影）差点戳到凌九霄鼻子上，“棋道即兵道！虚实相合，奇正相辅！你眼里只有正面硬刚和偷偷摸摸两种法子吗？”
他猛地一点棋盘某个空白点：“看这里！看似无关大局，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是什么？”
凌九霄凝神看去，心中一动：“是…水源？天气？或者…人心？”
“还不算太蠢！”楚逍遥哼了一声，“苍狼部落联军，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内部部落林立，各有心思。血神教能给他们力量，也能让他们互相猜忌！那个被你揍趴下的狼王巴图，他的部落跟主战派就没矛盾？那些被强迫裹挟的小部落，就真愿意给人当炮灰？”
一语点醒梦中人！
凌九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是啊，他一直将对方视为一个整体来思考对策，却忽略了其内部必然存在的裂痕！
“还有！”楚逍遥得理不饶人，棋子啪啪地落在棋盘各处，每落一子，都对应一条凌九霄未曾想到的思路，“帝国后方补给为何迟迟不到？仅仅是风雪？朝中无人作梗？朝堂上的弯弯绕绕，比你那剑法复杂多了！”
“江湖！那些名门正派，除了派几个小鱼小虾蹭功劳，真出力了？发个英雄帖，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懂不懂？”
“甚至这天气！这风雪是阻碍，但用好了，就不能是掩护？你小子那点仙元力，除了劈人，就不能干点别的？比如…提前引发场小雪崩，给他们添添堵？”
楚逍遥语速极快，如同疾风骤雨，将种种凌九霄从未想过、或想了却觉得不切实际的可能性，粗暴地塞进他的脑子里。棋盘上的局势，随着他天马行空的落子，竟开始隐隐出现逆转的苗头！
凌九霄听得心神激荡，仿佛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原来，战争还可以这样思考？原来，破局之道，远不止刀剑相加！
但楚逍遥的思路太过跳脱，有些计策甚至堪称阴损缺德，让凌九霄一时难以完全接受。
“挑拨离间，是否…有违侠道？”他忍不住问。
“狗屁侠道！”楚逍遥破口大骂，“保住关内几十万军民的性命是最大的侠道！让蛮子内部狗咬狗减少伤亡是最大的仁慈！你小子是不是练功把脑子练傻了？跟那帮伪君子一样，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
骂到一半，他的虚影突然剧烈闪烁起来，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极其虚弱：“…不…不行了…骂不动了…魂力…耗尽了…”
凌九霄心中一紧，急忙道：“师父！您怎么样？”
“…死…死不了…”楚逍遥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记住…臭小子…为帅者…不拘小节…掌大势…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保护好…自己在乎的人…”
他的虚影开始消散，最后时刻，却突然又顽强地凝聚了一下，飞快地将棋盘上凌九霄刚刚落下的、一枚位置极佳的白子，偷偷挪动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位置，让整个棋局瞬间对他更有利了几分。
凌九霄：“…” 他看得清清楚楚！
“咳…”楚逍遥若无其事（如果虚影能做出表情的话）地最后叮嘱，“…那啥…刚才那步不算…重来…总之…万事小心…打不过…记得跑…不丢人…”
声音彻底消失，虚无空间破碎，凌九霄的意识回归现实，依旧站在冰冷的墙头，手中玉佩温热褪去，变得冰凉。
他久久无言，脸上却再无迷茫。师父用最后残存的力量，给他上了最生动的一课。
虽然方式依旧那么不靠谱，甚至最后还偷棋…
凌九霄忍不住笑了笑，心中暖流涌动，驱散了严寒和孤寂。
他望向远方敌营，目光变得锐利而深邃，脑海中无数念头飞速碰撞，一个大胆甚至疯狂的计划，逐渐勾勒出雏形。
“来人！”他沉声喝道。
亲兵立刻上前：“少侠有何吩咐？”
“立刻请沈星月小姐、副将，还有‘霄字营’的刀疤、猴子过来议事。”凌九霄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把军中所有熟悉塞外部落情况、擅长口技或者会蛮族语言的兄弟，也都找来！”
“是！”亲兵虽不明所以，但看着凌九霄眼中重燃的光彩，立刻领命而去。
凌九霄再次看向黑暗的荒野，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师父，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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