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楼,顶楼雅间。
初春午后的阳光透过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窗棂,被切割成一道道斜斜的光柱,静谧地铺陈在光洁如镜的紫檀木地板上,浮尘在光柱中悠悠飞舞。
室内燃着清冽的松针香,与窗外湖面初融冰面传来的、带着寒意的水汽隐约交融,形成一种独特的、略带冷冽的宁谧。
萧策来得比约定时间略早。他今日未着亲王常服,仅是一身玄色暗银回纹锦袍,腰间束着同色云纹玉带,越发衬得肩宽腰窄,身姿如松柏般挺拔孤峭。
他并未落座,而是负手立于窗前,目光投向楼下浩渺的湖光,但那眼神却并未聚焦,眉宇间锁着一缕挥之不去的沉凝思虑,仿佛在反复推敲着什么难解的棋局,又似在等待着某个重要的印证。
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轻盈而稳重的脚步声,以及影九压低的通报声,他才缓缓转身。
顾瑾带着一身室外微凉的春寒气息步入雅间,身后厚重的雕花木门被影九无声地合拢。她今日穿着藕荷色素面锦缎春衫,外罩一件月白绣淡紫缠枝兰花纹的半臂,颜色清雅,与她沉静的气质相得益彰。
发髻绾得简单,只斜插一支珍珠银簪,耳边坠着小小的白玉丁香,脂粉未施,却更显眉眼清晰,肤色莹润。只是细看之下,眼下有淡淡的青影,脸颊似乎也比年前清减了些许。
“殿下。”顾瑾敛衽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声音清越。
萧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外表,确认其下是否隐藏着疲惫、惊惶,抑或是别的什么。他几不可察地颔首,抬手虚扶:“坐。”
两人隔着茶案相对坐下。影九无声地奉上两盏刚沏好的明前龙井,碧绿的茶汤在雪白的定窑瓷盏中荡漾,氤氲起带着豆香的薄薄热气。
“百草堂之事后,风声颇紧。”萧策执起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微烫,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关切,“成国公府与五城兵马司暗中勾连,搜查盘问比往日严密数倍,虽未明指,但其势汹汹。你近日深居简出,可还安好?沈府之内,可有异动?”
顾瑾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注视与未言明的回护,心中微暖,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劳殿下挂心,一切尚算安好。栖梧苑内外,有影九布置,针插难进。”
她顿了顿,真诚补充道,“倒是外面街巷之间,多亏殿下的人暗中照拂,几次可疑的窥探皆被巧妙挡回,婉清心中感激。”
萧策听了,面色稍缓,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她的谢意,但眼底那抹凝重并未完全散去。
“今日约见本王,所为何事?” 萧策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要仔细聆听。
顾瑾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眸,清澈的目光直直看向萧策,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殿下,我今日前来,是想与殿下商议……与太子殿下结盟之事。”
“与太子结盟?”萧策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在了半空,茶盏边缘几乎要触到唇边,却又停住,“你?为何?”
“是。”顾瑾毫不避让地迎接着他审视的目光,背脊挺得更直,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殿下睿智,想必比婉清更清楚,太子殿下如今在朝中的处境,绝非表面那般稳如泰山。”
她开始条分缕析,逻辑清晰:“上有靖王殿下,外有皇贵妃林氏一族及部分勋贵武将支持,步步紧逼,锋芒毕露;旁有成国公府这等树大根深、立场暧昧的势力,看似依附东宫,实则与靖王府暗通款曲亦未可知。东宫储位,看似尊崇,实则内忧外患,如坐针毡。”
萧策不置可否,只是示意她继续。
“而太子与靖王之争,牵动朝局,殿下您同样需要审时度势。”顾瑾点明此事与他休戚相关。
萧策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我与成国公府、丽妃之间的恩怨,殿下亦知。可以说,我与殿下在对付成国公府及其关联势力上,目标有共通之处。”顾瑾缓缓道,“太子殿下需要助力稳固地位,清除成国公府这等潜在威胁;我需要借助更高层面的力量,来查清旧案,扳倒仇敌。若我能以某种方式,为太子殿下提供一些……他需要的信息或支持,而太子殿下亦能在合适的时候,给予我一些必要的庇护或信息共享,这难道不是互惠互利之事?”
萧策沉默了。
顾瑾的提议,大胆而直接,甚至有些冒险。将自身置于东宫与靖王争斗的漩涡边缘,无异于火中取栗。但她分析得确有道理。太子目前确实需要一个更隐秘、更不易被察觉的信息补充渠道,尤其关于成国公府这种老牌勋贵暗中的动作。
更重要的是……萧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顾瑾脸上。她清澈的眼底,除了坚定的复仇火焰,还有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以及对权力游戏规则的熟稔。这绝非一个普通深闺少女能拥有的眼神和思维。那个关于“天外之魂”的传说,又一次在他心头浮现。
也许,将她放在一个更靠近权力核心、但又在自己可控范围内的位置,不仅能更快达成各自的目标,也更有利于他近距离观察,甚至……保护。
良久,萧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你能为太子提供什么具体价值?他又为何要相信你,一个无显赫背景的女子?”
“我能提供的,或许是一些来自不同角度观察到的、关于成国公府、靖王府的信息。”顾瑾道,“殿下别忘了,我身在沈府,有些消息得来,未必比朝堂之上更慢。此为其一。”
“其二,”她眼中闪过一丝慧黠,语气也略微放松了些,“关于如何获取永宁侯府苏芷晴小姐的谅解,乃至……赢得芳心,我或许,也能为太子殿下提供一些……来自女儿家角度的、未必高深却可能实用的建议。”
萧策听到这里,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露出一个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你倒是……思虑得周全。连苏芷晴,都成了你计划中的一环,或者说,一座桥梁。”
“非是桥梁,而是契机,更是太子殿下内心所愿。”顾瑾正色纠正,并不避讳谈及这敏感话题,“苏小姐对太子殿下并非无情,只是昔日误解冷落,伤其骄傲,心结难解。太子殿下若能以诚心解开此结,不仅可得一品行高洁、家世清贵的良缘,更能以此巩固与永宁侯府的关系。”
“而我,”顾瑾继续说道,语气平和,“恰好与苏小姐有些浅薄交情,略知几分女儿家面对此种境况时可能的心思起伏。或可在中间略作转圜,提供些许建议,让太子殿下的诚意,能以更易被接受的方式传达。”
“所以,”萧策身体向后靠了靠,倚在椅背上,姿态看似放松,目光却依旧锐利,“你想让本王做这个引荐人?安排你与太子私下会面?”
“是。”顾瑾毫不犹豫地点头,目光坦然,“由殿下您亲自引见,最为稳妥可靠,既能打消太子殿下部分疑虑,也能确保会面隐秘。届时,我可当面觐见太子殿下,陈明利害,表达合作诚意。至于具体如何合作,界限何在,可由太子殿下定夺。婉清只求一个陈情与互利的机会。”
萧策再次陷入沉默,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坚硬的黄花梨木桌面,发出有节奏的笃笃轻响,在寂静的雅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日影又偏移了几分。
“此事,本王可以安排。”他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但婉清,你要记住,且时刻牢记。”
他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太子,并非易于相与之辈。他自幼生长于深宫,耳濡目染皆是权谋倾轧,心思之深,绝非你如今所能完全窥测。与之相交,无异于刀尖起舞,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身体微微前倾:“你所求之旧案真相,所图之复仇大计,皆非一日之功。与太子合作,更需耐心,需徐徐图之,切不可急躁冒进,露出急切之态,授人以柄。更不可全然依赖东宫之力,需始终保持自己的判断与退路。”
他的语气放缓了些许,但添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若在此期间,你察觉任何危险,或觉事态有变,合作难以继续,甚或太子有鸟尽弓藏之念,记住,随时可抽身而退。不必犹豫,不必顾忌。后续一切麻烦,本王……会为你善后。”
顾瑾心中骤然一紧,随即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混合着感激、震撼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站起身,退后一步,敛衽,深深一礼,动作缓慢而庄重:“殿下之言,字字珠玑,婉清必定铭记于心,时刻自省。此行必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小心谨慎,谋定而后动。绝不负殿下今日信任与回护之恩。”
萧策看着她郑重行礼的模样,忽然又开口:“你与苏芷晴所言……那些关于如何与太子相处的建议,倒是颇切中要害,深谙进退分寸之道。看来,你于人心把握,尤其是男女之情中微妙心理的洞察,确有其独到敏锐之处。”
顾瑾心中警铃微响,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话语深处一丝极淡的、近乎审视的试探。但面上丝毫不露,只是抬起眼眸,迎上他深邃的目光,唇角绽开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赧然与无奈的浅笑:“殿下过誉了。哪有什么独到之处,不过是将心比心,设身处地揣摩常理罢了。女儿家的心思,纵然千般不同,在对待真心与伤害时,总归有些共通之处可以琢磨。”
萧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看到她灵魂深处可能隐藏的秘密。
“三日后,未时初刻,还是此处。”他端起已微凉的茶盏,语气不容置疑,“本王会带太子来。你做好准备,想好要说的话,无需冗长,但需切中要害。”
“是,婉清明白。”顾瑾再次应下。
离开望海楼时,春日午后的阳光正暖,街道上车马粼粼,人声渐沸,一派太平景象。但顾瑾知道,自己刚刚亲手推开了另一扇门,门后是比沈府后宅、比商场暗斗、甚至比直接对抗成国公府暗桩更加复杂诡谲、也更加危险的领域——东宫权力的边缘。
为了母亲沉冤得雪,为了澈儿前程安稳,也为了自己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真正拥有一席之地,而不再是被随意摆布的棋子,她别无选择,只能步步为营,踏入这新的棋局。
而雅间之内,萧策依旧独立窗前。他望着那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缓缓汇入街市人流,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久久未动。
脑海中,暗卫回报的关于南疆巫祭“天外之魂”、“世界交叠”的荒诞传说,与顾瑾方才冷静分析朝局、巧妙设计合作、乃至坦然应对他试探的清晰形象,反复交错。
她对人心超乎寻常的洞悉,对利益纠葛精准的把握,偶尔流露出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念头与词汇,还有那份与年龄阅历不符的沉稳老练……是否真的都源于那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或许,将她引入这权力的漩涡中心,置于自己与太子的双重注视之下,并非仅仅是为了合作或保护。在惊涛骇浪最激烈处,在各方势力明争暗斗的镁光灯下,任何隐藏的特质与秘密,都更容易被冲刷显现。
真金需火炼,迷雾待风散。
无论如何,他已落子。这盘棋,注定要随着她的步伐,走向更不可测的深处。而他,会守在既能观棋,又能执棋的位置。
“天外之魂么……”萧策低不可闻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窗棂上划过,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很快又在阳光下蒸发殆尽,了无痕迹。
真相,或许就藏在她下一步的行动,与太子见面时的言辞,以及未来更多不可预知的变数之中。他只需,耐心等待,仔细捕捉。
窗外,春意渐浓,但太液池的冰层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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