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还在热。
不是开水那种热，是闷在锅里的感觉。陈岸站在船头，手放在声呐仪旁边的一个圆盒子上。他能感觉到里面在震动。刚才他把马明远送来的溶晶剂封进铁盒，沉到了三十米下的石头缝里。那东西不能留，也不能扔太远。以后的人要是敢动水晶树，就得付出代价。
他低头看屏幕。污染指数没降，反而升了零点三。海底的毒还没清干净。靠水晶树自己吸，要三个月。
时间不够。
他从怀里拿出虎鲸哨。这哨子早就不是以前那个竹片做的了。现在缠了铜丝，尾端接了一小段旧收音机上的管子。他用牙咬住吹口，试了口气。
“呜——”
声音不大，但传得很深。水面轻轻抖了一下，接着泛出一圈圈绿纹。光色像老铜盆底的那种。波纹往外走，碰到礁石又弹回来，和新的波撞在一起，变成一张网。
不到半分钟，水下有了动静。
一团黑影从南边游过来，是一群石斑鱼。它们游得慢，背鳍歪着，身上有灰斑。那是重金属留下的痕迹。带头的大鱼眼睛都浑了。鱼群穿过绿波时没停，可游出去十几米后，突然一起转弯，又绕了回来。
这次它们贴着波纹边缘游，好像被什么吸引。
陈岸盯着数据屏。溶解氧从5.2升到6.8。重金属检测线开始下降。
他松了口气，继续吹。
频率比刚才高一点，每十五秒换一次节奏。这是昨晚他在浮标上算出来的最佳点，结合了虎鲸平时的声音和抗毒菌的反应。吹到第三轮，水里的变化更明显了。
鱼身上的灰斑开始掉落，像碎纸片一样飘下来。一条小鱼甩了两下尾巴，猛地跳出水面。落水时溅起的水花变得很清。岸边监测艇上的仪器自动拍照，红灯灭了，变成绿灯闪。
这时一艘小木船划了过来。
是洪叔。
他手里拎着网兜，里面有几条刚捞上来的鲈鱼。船靠到铁壳船边，他没说话，先蹲下，掰开一条鱼的鳃盖，拿放大镜对着看。
看了很久。
然后他放下放大镜，再拿起来，又看了一遍。手有点抖。
“三十年了。”他说，“没见过这么干净的鱼。”
他抬头，眼角发红，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把鱼举起来给陈岸看。
陈岸点点头，没说话，继续吹哨。
洪叔没走。他把船绑在旁边，坐在船尾，一手扶着鱼筐，一动不动地看着水面。放大镜放在膝盖上，镜面朝天，反着光。
绿波已经扩到三百米。原本浑浊的浅滩现在能看到沙底的纹路。几只螃蟹从石头下爬出来，在细沙上横着走，钳子举得高高的。一条海蛇游过净化区边界，扭头又折回来，像是找到了舒服的水。
陈岸换了口气，左手摸到声呐仪的新模块。这东西是他凌晨三点焊上去的。外壳是报废探鱼器的铝壳，里面加了双频电路。它能把哨声放大，还能根据水流自动调方向。现在整个装置像个歪脖子喇叭，但能用。
他吹完最后一段频率，收了哨。
水面的绿纹慢慢变淡，但没完全消失。残留的波动还在起作用，像风扇关了空气还在转。
系统提示响了。
「生态影响力提升」 「可解锁“海洋疗愈师”称号」
他没点确认。
这种称号现在不重要。他打开记录界面，把刚才的声波参数存进文件夹，命名：“南七号净化模式v1”。然后重新校准模块，准备再试一轮。
洪叔忽然开口：“你这方法……能用多久？”
“只要电不断，就能一直吹。”陈岸说，“模块耗电不多，水晶树供得起。”
“我是说，这片海。”洪叔指着远处，“别的地方呢？东湾那边的虾塘，去年死了八成；北港的贝类养殖场，到现在还不敢开工。你这个……能不能也治？”
陈岸看着他。
“能。”他说，“但要一台一台改设备，还得有人愿意试。”
洪叔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钥匙，放在船板上。“我那三个冷库，你随便用。电线接口我都记在本子上了，明天就让人拆旧机组。”
陈岸看了眼钥匙，没动。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洪叔的冷库是全村最大的冷链中心。过去三十年，所有鱼货进出都要经他手。现在他主动交出来，等于把命脉交给别人。
“你不担心？”陈岸问。
“担心。”洪叔说，“但我更怕再过十年，连鱼苗都孵不出来。”
他站起身，解开缆绳。“我回去叫人。今晚就能动工。”说完撑篙离船，小船晃晃悠悠地往岸边去了。
陈岸看着他走远，转身检查声呐仪。电量剩百分之七十二，温度正常。他按下自检键，屏幕跳出一组波形图，和上次对比，净化效率提升了近四成。
他重新装好虎鲸哨，正要继续，忽然发现水底有异常。
不是鱼群，也不是暗流。是一小片区域，泥沙颜色变了，从深褐变成浅灰。那里正是之前溶晶剂泄漏的位置。
他立刻启动水下摄像头。画面传上来，能看到泥层裂开一道缝，里面有微弱闪光，像是晶体在长。
新的根？
他靠近栏杆，手刚搭上仪器，系统又响了。
「检测到活性再生组织」 「建议启动协同净化程序」
他马上调出控制面板，在原有频率上加一段低频震动。这次不用哨子，直接通过模块发射。
声波入水，那片灰土猛地颤了一下。
接着，一根细枝从裂缝里钻出来，透明带蓝，顶端微微发亮。它不停，继续往上伸，碰到水流后分出两杈，像树枝那样展开。
陈岸屏住呼吸。
这不是水晶树的主根，是侧芽。它不该在这里长出来，但现在它自己破土了，还连上了声波信号。
他快速记录坐标，标记为“再生点01”。
如果这东西能自己修复污染区，就不需要他一直守在船上吹哨了。它可以自己扩散，哪里有毒，就在哪里扎根。
他正想着，远处传来发动机的声音。
抬头一看，是周大海的船。他站在甲板上，手里举着对讲机，嘴巴一张一合，但风太大，听不清。
陈岸举起手示意收到，低头准备关掉设备回航。
就在他手指碰到电源键时，声呐屏突然跳了一下。
一个红点出现在东南方向，距离一千二百米，移动很慢，但路线不对。不是渔船的Z字拖网，也不是巡逻艇的直线。它贴着海面走，每前进五十米就停一下，像是在测量什么。
他立刻放大信号。
目标外形模糊，但能看出是个小型无人艇，顶部有个旋转天线。型号没见过，不像本地单位的装备。
他重新打开声波模块，切换至追踪模式。绿色涟漪再次扩散，这次不是为了净化，是为了探测。
水面波动碰到目标瞬间，对方突然转向，加速往岸边冲。
陈岸盯着屏幕，手按在虎鲸哨上。
他没吹。
他知道这艘船不会就这么走了。
它还会回来。
他把声呐仪的角度调高五度，锁定下一个可能的登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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