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连诗晴的世界观就这样形成了：她想要的，必须得到；她不喜欢的，可以直接表达；所有规则都可以为她让步；所有人的感受，都不及她自己的情绪重要。
她习惯了直抒己见，习惯了“自私自利”，因为她从未被要求去体谅别人。
直到她进入大学，进入北广这个相对更凭实力说话、同学们也更有独立思想的地方，她那一套突然失灵了。
她发现，她的颐指气使换来的不是顺从，而是疏远；她的口无遮拦换来的不是敬畏，而是厌恶。
她的舍友想尽办法调换了宿舍，没有人愿意和她同住。小组作业无人愿意与她同组，即便老师强行分配，组员们也宁愿多分担工作也不愿与她沟通。
她像一个带着瘟疫的美丽花瓶，人人避之不及。
也有过一两个家境普通但性格善良的同学，最初试图靠近她、帮助她，但很快就会被身边的朋友严厉劝退：“你理她干嘛？她那种大小姐脾气，你伺候不起的！”
“她根本看不起我们，何必去自讨没趣？”渐渐的，连这微弱的善意也消失了。
她只好给自己套上一层更坚硬的壳，用更夸张的傲慢和不好惹的表情来武装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掩饰那种无人问津的尴尬和…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无措。
她成了众人眼中标签鲜明的“麻烦精”、“大小姐”，一个被孤立的、只有背影的漂亮厌世脸。
而刘晓艺，是第一个打破这种局面的人。
她没有讨好，没有畏惧，甚至没有明显的厌恶。她只是站在那里，用一种近乎分析性的平静，指出了问题的另一种可能。
这种纯粹基于事实本身的交流方式，是连诗晴人生中极度稀缺的体验。
鬼使神差地，连诗晴迈开了脚步，跟上了前面那个即将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
刘晓艺听到身后传来的高跟鞋声，有些诧异回头，看到连诗晴居然跟了上来，脸上表情复杂，不再是全然的傲慢，倒像是混杂着困惑、不服和一丝…好奇？
“还有事吗？连同学。”刘晓艺停下脚步，站在楼梯口问道。
连诗晴走到她面前，抿了抿涂着裸色唇釉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下楼梯，穿过傍晚渐渐安静下来的校园。
刘晓艺要去图书馆，连诗晴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跟着。
路灯渐次亮起，拉长了两人的影子。刘晓艺没有刻意加快或放慢脚步，也没有试图找话题打破沉默。
她只是平静地走着自己的路，仿佛连诗晴的存在与否，并不影响她的节奏和心情。
这种淡然，反而让连诗晴感到一种奇异的放松——她不需要表演，不需要维持什么姿态。
一路走到图书馆前那片开阔的广场，刘晓艺再次停下，转身看向连诗晴：“我要去图书馆了。你…”
她的话没说完，连诗晴忽然开口了，依旧是那种没什么情商、直愣愣的语调，但攻击性似乎减弱了一些，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观察陈述：
“你眉毛上那个爱心胎记很丑，不过对于你似乎也没啥影响。”
刘晓艺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个地方。
那块小胎记从小就有，像她的标签一样，她自己也从未在意过。
“嗯，是啊。”刘晓艺笑了笑，并不觉得被冒犯，“生来就有的。”
连诗晴盯着那块小胎记，仿佛在研究什么稀罕物事，然后抬起眼，看着刘晓艺的眼睛，很认真地说：“要是换做有心人，可能会拿这个做文章，说你形象有瑕疵，不适合做幕前。”
这话说得依然很直，甚至有点咒人的意味，但刘晓艺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其笨拙的、或许是试图表达“关心”的意味？
她看着连诗晴那张漂亮却写满“不通世故”的脸，忽然有点明白了。
这个人，不是坏，她是真的“不会”。她不懂得如何用正常的方式表达关注，她甚至可能以为这种“指出缺点”的方式是一种…亲近的表现？
或者，她只是在复刻她所处的那个圈子里那种看似关心实则绵里藏针的社交辞令，却只学到了皮毛，没掌握精髓，显得格外生硬甚至刺耳。
刘晓艺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一些，她摇了摇头：“谢谢提醒。不过，如果一个人需要用放大镜去找别人脸上的一颗小痣来攻击，那只能说明她本身乏善可陈。我不在乎这个。”
她顿了顿，看着连诗晴，语气平和地补充道：“而且，我觉得，相比于外在的、无法改变的小标记，一个人内在的品格和能力，才是更重要的，不是吗？”
连诗晴再次愣住了。刘晓艺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没有尴尬，没有羞愧，没有恼怒，只有一种坦然的接纳和一种…她难以理解的从容与自信。
这一刻，连诗晴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来自“破电台”、穿着普通、脸上还有块小胎记的女生，和她以前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对连诗晴的家世没有企图，对她的身份没有畏惧，甚至对她的刻薄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反应。
她之前与自己毫无交集，此刻也似乎并不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她只是…恰好遇到了，然后说了几句她认为该说的话。
这种纯粹性，对于一直活在算计、奉承和交换中的连诗晴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别扭地移开目光，语气依然有点硬，但那股盛气凌人的劲儿消散了不少：“…你倒是想得开。”
“不然呢？”刘晓艺轻笑，“为这种小事内耗，多不值得。我要去图书馆学习了，再见，连同学。”
说完，她再次转身，刷了卡，走进了图书馆明亮的玻璃门内。
这一次，连诗晴没有跟进去。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刘晓艺的背影消失在书架之间，良久没有动。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的一头棕红色大波浪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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