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午阳也学着赵山衡他们的样子，把背篓的带子往肩上提了提，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喧腾的场景。
这远离战场和硝烟的深山集市，充满了烟火气和生命力，让他觉得既陌生又亲切。
赵山衡熟门熟路地在人流中穿行，回头看看石午阳和陈大勇，笑着问：“石老弟，大勇兄弟，咱们是先逛逛这集面，开开眼？还是……”
他话没说完，目光却带着深意落在了陈大勇那张因期待而微微绷紧的脸上。
石午阳没吭声，只是侧过头，用眼神瞥了瞥旁边的陈大勇，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今天你是主角，你说了算。
陈大勇被石午阳这一瞥，脸上有点讪讪的，嘿嘿干笑两声，搓了搓手：“没……没事，不急不急！这集子看着挺热闹，咱先逛逛！逛逛！”
他嘴上说着不急，眼神却像探照灯似的，在攒动的人头里来回扫视，脚下的步子也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四个人便顺着人流，在狭窄拥挤的土路上慢慢往前挪。
空气里混杂着牲畜、汗味、熟食和各种山货的气味，喧嚣得让人有点发懵。
走到一个支着简易棚子的货郎摊前，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挂满了架子。
最显眼的，是几匝颜色鲜亮的头绳，有正红色、桃红色，还有五彩丝线编的，在灰扑扑的集市里格外扎眼。
石午阳脚步顿住了，目光落在那些头绳上，挪不动了。
这玩意儿他熟啊！
在北京城的时候，他就给慧英和豆娘一人买上一根，后来路过广州府，他又买过一根杏黄色的给豆娘。
他相当自信，这绝对是女人家最受用的礼物之一！
他用手肘碰了碰旁边正伸着脖子东张西望的陈大勇，朝头绳摊子努了努嘴，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过来人的笃定：“大勇，瞅见没？给嫂子和姑娘一人扯上一根这个！准保……准保满意！”
他特意加重了“满意”两个字。
陈大勇正愁着空手去见妻女，不知道该买点啥好，一听石午阳这“经验之谈”，眼睛一亮！
对啊！这玩意儿又体面又实用！
他立刻像得了令，挤到摊位前，对着那五颜六色的头绳就挑拣起来。
红的太艳？粉的太嫩？五彩的太花哨？
他一个大老爷们，看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头绳，竟有点手足无措。
“司令……你看这个……行不？”他拿起一根正红的，犹豫地问石午阳。
石午阳也来了兴致，凑过去，一脸认真：“嗯……嫂子年纪……这个色儿是不是太亮了点？要不……这根桃红的？看着素净些？姑娘家嘛……”
他拿起一根五彩的，“这个花哨点，小姑娘肯定喜欢！”
两人在小小的头绳摊子前，像研究什么军机大事一样，嘀嘀咕咕，挑挑拣拣了半天。
货郎都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才终于拍板：给秀姑嫂子选了根桃红丝线缠着银丝的，给女儿挑了根五彩斑斓、坠着小珠子的。
陈大勇小心地把两根头绳揣进怀里最贴身的衣袋，仿佛揣着两块温润的玉。
继续往前走，又在一个冒着热气的饼摊前，买了两份用油纸包好的麻糖饼子。
一份自然是陈大勇给妻女的见面礼，另一份是石午阳惦记着留守在伐木场的曹旺和阿朵。
东西买得差不多了，正准备跟着赵山衡往街尾走，石午阳突然“哎呀”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
“等一下！”
他丢下一句，转身就朝刚才的头绳摊子跑回去。
陈大勇一愣，随即看到石午阳挤到摊前，利索地又买了一根粉蓝色的头绳，这才小跑着回来。
“司令，你这是……”陈大勇有些不解。
石午阳把那根粉蓝头绳也揣好，嘿嘿一笑：“差点把咱阿朵妹子忘了。她照顾旺子也辛苦，带根头绳回去，小姑娘也高兴高兴。”
陈大勇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带着几分自嘲：“哎呀！还是司令想得周到！我这脑子……光顾着自己了！”
这时，走在前面的赵山衡特意指着街尾一家铺子：“喏，那家豆腐铺！他家的卤水豆腐，用来炖肉那叫一个香！咱去买几块，晚上回去加菜！”
那豆腐铺子就在街尾转角，门口搭了个小棚，摆着几板还冒着热气的雪白豆腐，豆香味混着卤水特有的微酸气息飘散在空气里。
一个穿着灰布褂子、系着围裙的男人正背对着街道，弯腰在案板前忙碌。
陈大勇的目光扫过那男人的背影，脚步猛地一顿！
那身形，那侧脸的轮廓……一种强烈的熟悉感瞬间击中了他！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紧了，咚咚狂跳起来！
他撇下众人，几步就冲到豆腐摊前，一把抓住了那男人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大贵？！是……是你么？！”
那被叫做大贵的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
当看清抓住他的人时，他脸上的惊愕瞬间变成了巨大的惊喜，但这份惊喜里，又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将……将军？！”大贵失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
他下意识地就想后退，却被陈大勇抓得紧紧的。
“真的是你呀！大贵！”陈大勇激动得眼眶都红了，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
他张开双臂，就想给这个当年的亲卫、过命的兄弟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大贵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挣脱开陈大勇的手，踉跄着退后两步，竟“噗通”一声跪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
动作跟昨天老鼠他们如出一辙！
他双手抱拳，头深深低下，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惶恐的恭敬：“属下……参见将军！”
这突如其来的大礼让陈大勇愕然，也引来了周围几个赶集人的侧目。
陈大勇赶紧弯腰去扶他：“大贵！你这是干啥？！快起来！怎么跟老鼠他们一个样了？！都是自家兄弟！快起来！”
他用力把大贵拽了起来，急切地问道，“当年……当年我让你护着秀姑她们娘俩，你……你知道她们现在在哪吗？她们……还……还好吗？”
陈大勇的声音因为期待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石午阳也走了过来，看着眼前这个叫大贵的汉子。
他想起来了，当年在陈大勇护送何腾蛟的儿子何文瑞到沅州时，这个沉默寡言但身手不错的汉子，一直就跟在陈大勇的身边。
只是此刻，大贵的反应太不对劲了！
他被陈大勇扶起来后，眼神躲闪，嘴唇嗫嚅着，支支吾吾，半天没吐出一个完整的字，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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