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楚安瑶带着楚禹承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连绵的青山如沉睡的巨兽,将山脚那片炊烟袅袅的村落拥在怀中
泥土混着草木的气息漫过鼻尖,楚安瑶的脚步猛地顿住,指尖死死攥着楚禹承的衣袖,用力到甚至指节泛白
她望着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望着墙头上爬满的青藤,望着院子里隐约可见的竹篱笆,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絮,涩得发疼
“小承……我们回来了...”
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尾音颤抖着散开,被风卷着飘向山下
楚安瑶的眼眶瞬间红透,滚烫的泪珠子在里面打着转,却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多想立刻冲下山去,冲进那个魂牵梦萦的家,扑进爹娘的怀里,把这些日子的颠沛流离、担惊受怕一股脑地倒出来
可是,理智像一把冰冷的刀,狠狠剜着她的心脏
不行!
她不能这么做!
她还有弟弟!!
楚禹承的存在,是整个村落的禁忌
王夫子说他被妖孽附身,会给村子带来灾祸,这话像一道符咒,贴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若是她贸然带他回去,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村民的棍棒和火把,甚至可能连累爹娘
楚安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转过身,伸手轻轻抚平楚禹承皱起的眉头
少年的眉眼线条明显,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天生的霸道,但此刻却乖顺得像只被驯服的小兽,任由她摆弄
这些日子的奔波,让他原本白皙的皮肤染上了一层浅淡的麦色,下巴上甚至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看着竟比往日多了几分少年老成的模样
“小承,你待在此处,姐姐先下去”
楚安瑶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山林里的飞鸟,“等确定没事后,我……我再上来接你!”
楚禹承点了点头,没有半分犹豫
为了让她放心,他干脆寻了块干净的青石板,席地而坐,还特意抻了抻衣角,做出一副乖乖等待的样子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吹过,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楚安瑶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的沉重和酸涩消散了些许
她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触感柔软得让人心尖发颤
“倒也不至于这样……算了算了,累了就坐一会吧”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又添了几分叮嘱,“但要小心着凉啊,山里的风凉”
说着,她拎起裙摆,正要转身离去,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过身
楚禹承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脸颊上一暖,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带着少女独有的、淡淡的皂角香
他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被吻过的地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颈
“乖乖等姐姐哦~”
楚安瑶对着他眨了眨眼,眼底的笑意像星星一样闪烁,随后便转身,猫着腰,沿着山坡上的小路,小心翼翼地朝着村子摸去
楚禹承就这么坐在青石板上,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密林深处,嘴角的抽搐久久无法恢复
“总感觉,这亲情有点变质了,不对,姐姐是单纯的对我好!不可能会有那种情绪!应该没有吧...”
想不清楚,就索性不想了!
他捡起脚边的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轻轻晃着腿,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竟真的生出了几分困意
此刻他们双方都不知道,这一别,竟是永别!
当楚安瑶再次听到弟弟的消息时,却是对方已经陨落的噩耗!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
楚安瑶的身影像一道轻盈的影子,穿梭在村子里的小巷中
家家户户的院门大多虚掩着,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犬吠,还有妇人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温馨得让她鼻头发酸
她一路避开路上的村民,终于摸到了自家的院墙外
院墙上的爬山虎又茂盛了几分,翠绿的叶子层层叠叠,遮住了半面墙壁
楚安瑶屏住呼吸,扒着墙头,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院子里,父亲正躺在那张老旧的藤椅上晒太阳,身上盖着一件薄毯,手里摇着一把蒲扇,眉眼间满是惬意
阳光洒在他的鬓角,楚安瑶这才发现,父亲的头发竟白了这么多,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不少
她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墙根的泥土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她捂住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肩膀却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她多想立刻跳下去,扑进父亲的怀里,喊一声“爹”
可就在这时,一道稚嫩的童声,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她的耳膜
“爹爹~,我想吃糖!”
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崭新的绸缎小褂,跌跌撞撞地从屋里跑出来
他扑到父亲的藤椅边,仰着胖乎乎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那孩子的眉眼,竟和父亲有几分相似
楚安瑶的身体猛地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从未见过这个孩子!
父亲闻声,立刻坐起身,脸上的笑意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他放下蒲扇,弯腰抱起小男孩,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宠溺:“好~,爹去给你买!你想要啥,爹都给你!”
“真是的!你也太宠他了!”
屋里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楚安瑶的母亲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走出来,嘴上嗔怪着,眼底却满是笑意
她走到藤椅边,伸手理了理小男孩的衣领,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咱家就一个宝贝,不宠他宠谁啊?!”父亲哈哈大笑,抱着小男孩转了个圈,逗得孩子咯咯直笑
阳光落在三人身上,勾勒出一圈温暖的金边
那画面温馨得刺眼,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楚安瑶的心上
她怔怔地看着,看着那个陌生的小男孩在父亲的怀里撒娇,看着母亲温柔地为他擦去嘴角的口水,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原来,在她带着弟弟躲进深山,吃尽苦头的这些日子里,她的家,早就变了!!!
早就变得没有了小承的位置
楚安瑶脑子里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无数的怒意、委屈、不甘,像山洪暴发般汹涌而出,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满嘴的血腥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
“凭什么?”
她的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泣血的控诉,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
“同样是爹娘的孩子!为什么小承就要被关起来!为什么小承就得不到这般宠爱?!”
她想起弟弟被村民围堵时的眼神,想起他被关在柴房里的模样,想起他啃着干涩的野果,却笑着说“姐姐,我不饿”的样子
那些画面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心脏,疼得她几乎窒息
“就因为那个王夫子的一句谣传?!”
王夫子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在眼前浮现,楚安瑶的眼底迸发出浓烈的恨意
“所以我弟弟就活该受罪?!”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滚落
她看着院子里那温馨的一幕,只觉得无比讽刺
“凭什么?!为什么?!”
最后一声质问,几乎是吼出来的
楚安瑶猛地站直身体,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死死地盯着院子里的三个人,眼底的泪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我要问清楚!凭什么?!他们凭什么那么对待小承!”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墙头上的青藤,似乎也在这一刻,停止了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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