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嶂如黛，流云漫过连绵的山尖，将初秋的晨雾揉成了一缕缕轻薄的纱
楚禹承是被灶间传来的细微响动惊醒的，他翻了个身，从简陋的木板床榻上支起身子，目光穿过破了个小洞的窗纸，落在院子里那个忙碌的身影上
这已经是他们逃到这座无名山野的第三十天了
楚安瑶的身影被熹微的晨光拉得颀长，她身上那件素色的布裙洗得发白，袖口还打着两个补丁，却依旧被她打理得干干净净
她正弯腰捆扎着昨夜晾好的草药，指尖被草叶边缘划开的小口子结了层薄痂，新的划痕又添了两道，红殷殷的渗着血丝
楚禹承看着她熟练地将药草分门别类塞进竹篓
看着她踮脚将晾晒草药的竹席收起来
看着她转身时，鬓边的碎发被风拂起，露出一截纤细苍白的脖颈
这些日子，她好像又瘦了些，原本就不算丰腴的脸颊，如今都能看出下颌的棱角了
“小承，醒了就赶紧穿衣裳，锅里温着米粥呢！”
楚安瑶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点刻意放柔的轻快，“姐姐去镇上卖了草药，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楚禹承应了一声，慢吞吞地套上衣服，目光却黏在楚安瑶背上那个沉甸甸的竹篓上
他知道，那里面装的不只是草药，还有这个姑娘撑起来的、沉甸甸的日子
他还记得，他们刚逃到这里时，楚安瑶攥着身上仅存的碎银，在山脚下的破庙里蹲了半宿
但最后她咬着牙，用那些钱买了一袋糙米和一小块碎布，勉强把这处荒废的山屋收拾出了能住人的模样
从那天起，楚安瑶就像是上了弦的陀螺，天不亮就背着竹篓进山，踩着晨露采草药，晌午时分再背着满篓的药草去镇上的药铺兜售
就这么起早贪黑换回来的几枚铜钱，她却从来舍不得给自己花一分
楚禹承坐在桌前，看着碗里温热的米粥，鼻尖却莫名发酸
他知道，这碗粥里的米，是楚安瑶掐着量煮的，多出来的那半碗，永远是给他的
而她自己，往往只是捧着一碗清水，就着咸菜疙瘩，囫囵咽几口，便又忙着去收拾东西
没过多久，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楚安瑶拎着个油纸包回来了
她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脸颊被日头晒得通红，却依旧笑得眉眼弯弯
她快步走到楚禹承面前，将油纸包往他手里塞
“快尝尝，今日药铺的掌柜大方，多给了两个铜板，姐姐给你买了一小块卤肉！”
油纸包被层层叠叠地裹着，还带着点温热的香气
楚禹承捏着那一小包卤肉，指尖微微发颤
他知道，这卤肉，一定是楚安瑶站在市井的烈日下，和药铺掌柜磨了半天才多赚来的
他也知道，楚安瑶从镇上回来的路上，定然是一口水都没舍得买，就为了省下这两个铜板
此时的楚安瑶正蹲在灶前生火，准备给弟弟熬肉汤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块肉切成碎末，又往锅里添了些山泉水，看着火苗舔舐着锅底，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楚禹承坐在一旁看着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姐姐，”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藏着几分压抑的执拗，“我明天跟你一起去镇上吧，我力气大，可以帮药铺掌柜搬药材，能赚不少钱呢！”
楚安瑶添柴火的手猛地一顿，她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依旧温和
“胡闹什么？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好好在家待着，那些糙活哪里是你该干的？”
“可是姐姐你……”
“我没事”
楚安瑶打断他的话，拿起灶台上的布巾擦了擦手，走到他面前，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的温度带着草药的清香
“姐姐是大人，这点苦算什么？你只要好好的，吃好喝好，姐姐就心满意足了”
楚禹承看着她眼底的坚定，心里的委屈和心疼搅在一起，翻江倒海
他之前不是没试过偷偷跑出去
那天他趁着楚安瑶去山里采草药，偷偷溜到镇上的铁匠铺，说要打零工
结果还没等他说上两句话，就被寻来的楚安瑶抓了个正着
他至今还记得，那天楚安瑶的脸色有多难看
她攥着他的手腕往回走，一路沉默，回到山屋后，她第一次对他发了火
“谁让你乱跑的？！”
楚安瑶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抬手，一巴掌落在他的屁股上，力道不算轻，却带着说不出的慌乱和无助
“那些地方是你能去的吗？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万一被那些人找到怎么办？”
这点力道自然不会让楚禹承感到疼痛，但他看着楚安瑶眼眶里滚落的泪水，心像是被针扎一样疼
“明明说好了……”
楚安瑶的声音哽咽着，一下下拍着他的屁股，力道却越来越轻，最后变成了无力的捶打
“明明说好了，由姐姐照顾你的……你这样，是要让姐姐变成言而无信的小人吗？”
她的眼泪砸在他的衣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楚禹承僵在原地，看着楚安瑶蹲下身，抱着膝盖呜呜地哭，那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像是害怕极了什么
没过多久，楚安瑶就红着眼睛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揉着他的屁股，嘴里不停地道歉
“小承对不起，姐姐下手重了，你疼不疼？都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打你……”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眶红肿得像核桃，那副凄惨的模样，让楚禹承一晚上都没睡好
他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楚安瑶压抑的啜泣声，胸口闷得像是压了块大石头
从那以后，楚禹承就再也没有偷偷出去打工了
他知道，他的师娘（姐姐）的性格是多么倔强
只要是被她认准了要拼尽全力护着的人
那她宁愿自己饿着肚子，宁愿自己累得直不起腰，也不愿意让那人受一点委屈，吃一点苦
可他看着楚安瑶日渐消瘦的身影，看着她眼底越来越重的疲惫，心里的愧疚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这天傍晚，楚安瑶哄着弟弟喝完了肉汤，又将碗底剩下的一点残汤倒进自己嘴里，那动作极轻，轻得像是做了什么坏事怕被发现
楚禹承表面假装没看见，低着头收拾着碗筷，但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
夜深了，山风呼啸着掠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
楚安瑶早已沉沉睡去，连日的劳累让她睡得很熟，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
楚禹承悄悄起身，走到院子里，抬头望着天边的残月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身影
他伸出手，指尖凝起一缕淡淡的火焰
楚禹承的目光望向东南方，那里，是涂山的方向
“这么做，虽然可能会引发蝴蝶效应，但是没办法……”
他低声呢喃，声音被夜风裹挟着，飘向远方，“还是要依靠涂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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