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帐篷顶部的开口形成一道倾斜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空气里混合着药草、皮革、奶制品和淡淡牲口气息的草原味道
令人安心啊...
“咳...咳...”
他想动一动身子，却发现全身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般，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酸楚的呻吟，让他只是轻轻起身都浑身酸痛
“莱恩老爷！”一直守候在毡榻旁的侍女惊喜地叫出声
她迅速端来温热的茶水和湿巾，小心翼翼的服侍着莱恩起身，将碗沿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温润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活气
莱恩贪婪地吞咽了几口，视线也变得更加清晰，这才注意到帐内不止一个侍女在伺候，还有负责温炉火的，收拾药罐和清水的，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我...睡了多久？”莱恩的声音依旧沙哑
“今天是第六天了，老爷”侍女恭敬地回答，脸上带着由衷的庆幸“您被札木合老爷扛回来的时候，气息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长生天保佑您....”
六天....这是又破纪录了...莱恩抽了抽嘴角
基辅城那场惨烈至极的决战，仿佛就发生在前一秒，他还有些没抽离出情绪
“其他人怎么样了？”
莱恩本想接过侍女的湿巾自己擦擦脸，但对方执意要服侍他，他也就坦然接受了
侍女听着莱恩的问题，微微偏头，似乎在思考莱恩口中的其他人都包括谁
但被专门派来伺候贵人的侍女脑子转的都快，她想到莱恩的身份，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神中掠过一丝的黯然，低声回应
“回老爷，阿尔斯兰殿下的伤恢复的很好，而那位神秘的小丑...先生？您醒来前还在，刚才好像出去了...”
“法夫尼尔老爷仍在昏迷，不过乌雅女士说他的气息已经平稳，相信很快就会恢复过来，至于您祖国的那些勇士....”
她的话音在这里停顿了，似乎在组织语言，尽量不刺激到莱恩虚弱的身体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莱恩的心脏，他猛地抓住侍女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侍女痛呼出声，但他浑然不觉
“他们怎么了？诺贝尔大人，林哈尔特，那些使团的人还安全吗？！”
侍女被他眼中的骇然和手上的力道吓住了，脸色发白，手腕一扭一扭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莱恩连忙放开了侍女，投去一个抱歉的表情，但心情依然焦虑
“莱恩老爷，您别激动....林哈尔特老爷，那些使团的幸存者们都很好...”
“诺贝尔呢！那个死胖子呢！！”莱恩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的剧痛因激动而加剧，但他全然不顾
“.....您说的胖子老爷...他...他没挺过来...”
侍女终于哽咽着说出了那个最残酷的答案，泪水滑落脸颊
“三天前....您还在昏迷的时候...诺贝尔老爷他已经....”
轰——！！
莱恩觉得自己的头颅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整个世界瞬间开始旋转扭曲，帐篷中的所有人都开始模糊不清，只让他感到一阵阵的不真切和迷惘
诺贝尔....死了？
那个在林霍尔姆的雪原上，和他并肩战斗，对抗恶魔的贪吃骑士...
那个在大海上强撑着病体，和凶残海寇拼命，并以带伤之躯守护众人的坚定身影...
还有在诺格兰竞技大会上的果断坚毅，在约灵海港为戈德温家得罪王国贵族的正义之心....
以及那最初的最初
刚刚从逃兵农奴转正为二等兵的莱恩，连套像样的行头都没有，被他看中成为骑士扈从的那一天....
他就这么死了？
“不可能！他是海兽！他是称号骑士！他经历过那么多，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莱恩嘶哑着嗓子撑起身，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躺卧和虚弱使得他刚刚站起就差点摔倒，大脑更是因为精神上的刺激一阵阵发黑眩晕
可他还是强撑着，不顾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踉跄着要往帐外跑
“不可能...不行...我有系统！我能救他！”
“大人！您的伤！”侍女惊恐地想拉住他
“滚开！！”一股狂暴的力量不受控制地从莱恩体内爆发出来
轰！！
精美的王帐竟然在莱恩的一吼之下轰然炸裂，那靠近他的侍女甚至都倒飞了出去，如果不是摔倒了不远处的草垛上，恐怕都要伤筋断骨
莱恩赤着脚，跌跌撞撞的疯跑出去，刺眼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
外面是王庭的中心区域，许多鞑靼人正在忙碌
听到刚才的轰鸣声，又看到形容枯槁仅着单衣，胸口缠满染血绷带却双目赤红状若疯魔的莱恩冲出来，都惊愕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卫兵们慌张的赶来查看情况，却被暴怒之下的莱恩一个闪身过来直接擒住
“诺贝尔在哪！！”
那士兵认得莱恩，此刻更被他眼中的疯狂和骇人的气势震慑，结结巴巴地指向王庭边缘一处相对僻静、飘扬着圣徽旗帜的白色小帐
还没等士兵再说什么，莱恩便一把推开他，不管不顾的朝着那顶白色帐篷狂奔而去
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顶白色的帐篷，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通往绝望的墓穴入口
守在白色帐篷外的两名丹马克使团士兵认出了莱恩
看到莱恩这副模样冲来，他们眼中闪过不忍和了然，没有阻拦，默默地掀开了帐帘
一股混合着浓烈药味、血腥气和某种冰冷死亡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帐篷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油灯在角落静静燃烧，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中央，一张铺着白布的矮榻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莱恩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眼前冰冷的景象彻底冻结
矮榻上，诺贝尔·巴德维德静静地躺着
说是人，其实也只能算是半个
他的身体诡异的蜷缩扭曲，原本壮硕宽大的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每一块肌肤都死死的、干枯的贴在骨头上，甚至有些地方连骨头都萎缩了...
他那标志性的大胖脸，这会儿双颊深深凹陷，眼窝青黑，变成了一颗裹着干皮的骷髅头
周身上下，布满了如同瓷器龟裂般的碎裂纹路，给人的感觉一碰就会粉碎
可奇怪的是，他的神情竟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永无止境的安眠，卸下了所有重担后的彻底休憩
没有临终嘱托，没有最后道别，更没有长篇大段的遗言
诺贝尔·巴德维德，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死去了
给莱恩留下的，只有冰冷无声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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