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塞外的黄沙，刮过高丽边境的莽原，发出呜呜的呼啸，如同厉鬼的哀嚎。东路先锋大营的帅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縻”字，在昏黄的日光下，透着一股杀伐之气。
縻胜身披镔铁连环甲，胯下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追风马，手中那柄六十四斤重的宣花大斧，被他随意扛在肩头，斧刃在日光下闪着慑人的寒光。他生得虎背熊腰，面如锅底，络腮胡子根根倒竖，一双环眼怒目圆睁，望着前方蜿蜒的官道，眼中满是焦躁与不耐。
“他娘的！这鬼天气！”縻胜猛地勒住马缰，胯下的追风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扬起一片尘土，“大军出发三日，连个金兵的影子都没见着！再这么磨磨蹭蹭下去，陛下怕是已经拿下上京，咱们东路军还在这喝西北风！连口汤都捞不着。”
身旁的副将高可立连忙催马上前。高可立生得身材颀长，面容清秀，手中一杆长枪，枪法精湛，更兼心思缜密，是縻胜麾下少有的智将。他望着前方隐在黄沙中的山脉，眉头紧锁，拱手道：“将军息怒。此地名为摩天岭，乃是通往辽阳府的必经之路。这摩天岭山势险峻，两侧悬崖峭壁，中间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供通行，乃是兵家所说的‘死地’。末将听闻，辽阳守将完颜娄室素有勇略，且极善设伏，据说当年北伐辽国之时林秦二位将军联手都打不过他，将军不可轻敌，不如先派斥候探路，确认无虞之后，再率大军前行。”
縻胜闻言，不屑地撇了撇嘴，将手中的宣花大斧往身前一横，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高将军，你就是胆子太小！完颜诸子对陛下来说不过是个土鸡瓦狗罢了，我縻胜随大哥纵横沙场十数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莫说他设伏，便是他领着十万大军在此，我也能一斧劈开一条血路！”
“将军！”高可立急得脸色发白，又上前一步，声音恳切，“兵法有云，‘兵行险地，必谨斥候’。这摩天岭实在太过凶险，一旦被敌军截断后路，我军便是插翅难飞！如今陛下的中路军势如破竹，我东路军的任务是拿下辽阳府，牵制金源的兵力，并非要逞一时之勇！还请将军三思！”
縻胜眉头拧成了疙瘩，眼中闪过一丝烦躁。他知道高可立所言有理，可他天生就是个火爆脾气，最受不得别人说他胆小。更何况，他身为东路先锋，一心想要抢下头功，若是被西路军拔了头筹，他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够了！”縻胜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我意已决！大军即刻开拔，穿过摩天岭，直取辽阳府！谁敢再言退兵，军法从事！”
高可立看着縻胜那张狰狞的脸，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只得长叹一声，黯然退到一旁。他看着身后的将士们，一个个面露惧色，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摩天岭，怕是真的要成为东路军的葬身之地。
高可立看着縻胜那张狰狞的脸，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只得长叹一声，黯然退到一旁。他看着身后的将士们，一个个面露惧色，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摩天岭，怕是真的要成为东路军的葬身之地。
“全军听令！”縻胜高举宣花大斧，声如洪钟，“随我冲锋！破了摩天岭，直捣辽阳府！赏银千两，官升三级！”
“杀！杀！杀！”
将士们虽然心中畏惧，却也不敢违抗军令，只得齐声呐喊，跟着縻胜朝着摩天岭的方向冲去。马蹄声震彻四野，旌旗蔽日，尘土飞扬，东路军的半万大军，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朝着那座凶险的山脉蜿蜒而去。
高可立跟在大军的中后阵，目光死死盯着两侧的悬崖峭壁，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湿。他不断地派出斥候，让他们爬上两侧的悬崖，探查敌军的踪迹，可那些斥候去了许久，却连一个回来的都没有。
“将军！斥候队失联了！”一名亲兵策马奔到高可立身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高可立的心猛地一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好！敌军果然在此设伏！快，传我将令，让大军停止前进，结阵防御！”
可他的话音未落，两侧的悬崖之上，忽然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号角声。紧接着，无数的火箭如同雨点般落下，带着熊熊的烈火，射向下方的东路军将士。
“不好！有埋伏！”
“敌袭！快结阵！”
东路军的将士们顿时乱作一团，纷纷举起盾牌，想要抵挡火箭的攻击。可那些火箭密密麻麻，根本无从抵挡，不少将士被火箭射中，身上燃起熊熊烈火，惨叫着在地上翻滚。
縻胜见状，怒目圆睁，他猛地挥舞着宣花大斧，将射向自己的火箭纷纷打落，厉声喝道：“慌什么！不过是些雕虫小技！随我杀上去，把这些藏头露尾的鼠辈砍成肉泥！”
说罢，他便催马向前，想要朝着悬崖之上冲去。可就在此时，悬崖之上忽然滚下无数的巨石与滚木，如同山洪暴发一般，朝着下方的大军砸来。巨石落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不少将士躲闪不及，被巨石砸中，当场便成了肉泥。
“将军！快退！”高可立策马冲到縻胜身边，声嘶力竭地喊道，“敌军势大，此地不可久留！再不退兵，先锋就要全军覆没了！”
縻胜看着下方乱作一团的大军，看着那些惨死在巨石与火箭之下的将士，眼中闪过一丝悔意。可他生性倔强，此刻若是退兵，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退？我縻胜的字典里，就没有‘退’这个字！”縻胜怒吼一声，手中的宣花大斧猛地一挥，将一块滚木劈成两半，“完颜贼子！有种的出来与我决一死战！躲在暗处放冷箭，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的话音刚落，悬崖之上忽然传来一阵冷笑。紧接着，一个身披金甲的将领缓缓站起身来，手中握着一杆长枪，居高临下地望着縻胜，正是金源守将之一完颜昌。
“縻胜匹夫，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有勇无谋罢了！按规矩就是你陛下在此也要叫我一声叔父，你却如此无礼。”完颜昌的声音如同寒冰，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本将军在此设伏，便是为了取你项上首级！今日，这摩天岭，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说罢，完颜昌猛地一挥长枪，厉声喝道：“放箭！”
刹那间，悬崖之上的弓箭手们万箭齐发，无数的箭矢如同乌云蔽日般落下，射向下方的东路军。东路军的将士们死伤惨重，哀嚎声、惨叫声此起彼伏，整个山谷都被鲜血染红了。
縻胜怒不可遏，他挥舞着宣花大斧，奋力抵挡着箭矢的攻击，可箭矢实在太多，他的身上还是中了几箭，鲜血顺着铠甲的缝隙流了出来，疼得他龇牙咧嘴。
“将军！快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高可立策马冲到縻胜身边，手中的长枪挥舞得密不透风，挡住了射向縻胜的箭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将军不死，我们就还有机会报仇！”
縻胜看着身边的将士们一个个倒下，看着那面残破的帅旗在狂风中摇曳，心中的悔意如同潮水般翻涌。他后悔没有听高可立的劝告，后悔自己的刚愎自用，害了这么多将士的性命。
“撤！”縻胜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高可立闻言，如蒙大赦，连忙高声喝道：“全军撤退！向后方突围！”
可就在此时，山谷的后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无数的金源骑兵从山谷的出口冲了出来，为首的将领手持一柄大刀，正是完颜昌的副将完颜宗弼。
“縻胜老贼，哪里走！”完颜宗弼厉声喝道，“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东路军的将士们见状，彻底陷入了绝望。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两侧的悬崖之上还有敌军的弓箭手，他们已然成了瓮中之鳖。
縻胜看着越来越近的金源骑兵，看着身边寥寥无几的亲兵，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将手中的宣花大斧插在地上，对着高可立说道：“高将军，你领着剩余的将士，从左侧的悬崖突围！那里的敌军防守薄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将军！那你呢？”高可立急得眼眶泛红，“我要与将军同生共死！”
“休要胡言！”縻胜厉声喝道，“我縻胜身为东路先锋，今日兵败，理当以死谢罪！你带着将士们突围，回去禀报陛下，就说我縻胜愧对陛下的信任，未能拿下辽阳府！让陛下保重龙体，早日平定金源！”
说罢，縻胜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厉声喝道：“你们快走！再不走，我就自刎在你们面前！”
高可立看着縻胜决绝的眼神，知道再劝也是无用。他双膝跪地，对着縻胜磕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地说道：“将军保重！末将定不负将军所托！”
说罢，高可立站起身，翻身上马，厉声喝道：“将士们，跟我冲！”
剩余的东路军将士们纷纷跟随着高可立，朝着左侧的悬崖冲去。那里的敌军防守果然薄弱，高可立率领着将士们，浴血奋战，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
縻胜看着高可立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悬崖之上，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缓缓转过身，望着越来越近的金源骑兵，缓缓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宣花大斧。
“完颜昌！完颜宗弼！我縻胜在此！谁敢与我一战！”縻胜的声音如同惊雷，响彻整个山谷。
完颜宗弼看着縻胜那孤身一人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却也带着一丝残忍。他猛地一挥大刀，厉声喝道：“将士们，给我上！斩了縻胜，赏银万两！”
无数的金源骑兵朝着縻胜冲去，如同饿狼扑食一般。縻胜怒目圆睁，挥舞着宣花大斧，与金源骑兵战在了一起。
宣花大斧在他的手中，如同活了一般，每一次挥舞，都能带起一片血雨。他的身上中了无数的箭矢，鲜血早已染红了他的铠甲，可他却像是不知疼痛一般，依旧在奋力厮杀。
一个金源骑兵冲了上来，被他一斧劈成了两半；又一个金源骑兵冲了上来，被他一斧砸得脑浆迸裂。他就像是一尊战神，屹立在山谷之中，任凭敌军如何围攻，都始终不倒。
可他终究是血肉之躯，双拳难敌四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力气也越来越小。
终于，他的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手中的宣花大斧“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残阳如血，泼洒在摩天岭的山谷之中。縻胜单膝跪地，浑身浴血，宣花大斧脱手坠地，斧刃没入赤红的泥土，发出沉闷的嗡鸣。完颜宗弼的大刀裹挟着劲风劈来，寒光映着縻胜不甘的怒目，眼看便要血溅当场。
“完颜小儿，休伤我大将！”
一声惊雷般的怒喝陡然炸响，震得山谷间的残枝落叶簌簌发抖。一道玄色身影自西侧悬崖的密林里疾驰而出，胯下战马神骏非凡，掌中一杆丈八滚银枪，枪尖如流星赶月，直刺完颜宗弼的后心。
完颜宗弼只觉背后劲风扑面，刺骨的寒意让他汗毛倒竖。他仓促收刀回防，“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巨力震得他虎口迸裂，大刀险些脱手飞出。他踉跄着勒马后退，定睛望去，只见来将面如重枣，目若朗星，身披亮银锁子甲，外罩玄色披风，正是大夏皇帝范正鸿亲点的东路先锋主将官——杜壆。
杜壆勒马停在縻胜身前，滚银枪一横，枪尖斜指地面，冷冷扫过四周蠢蠢欲动的金源骑兵。他身后跟着五百精锐铁骑，人人手持陌刀，腰悬劲弩，肃立如山，杀气腾腾，竟将数千金源骑兵逼得不敢上前，这可是用整个高丽的国本供出来的500精骑，一人便是5000两燕云券。
“杜将军！”縻胜望着那道挺拔的身影，眼中血丝翻涌，既是狂喜，又是羞愧，喉头哽咽，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完颜宗弼稳住心神，怒喝道：“杜壆！你我两国交战，尔等竟敢插手东路战局，莫非是想破盟不成？”
“破盟？”杜壆冷笑一声，声震四野，“完颜昌设伏截杀我大夏先锋，怎不说破盟在先？今日我杜壆在此，谁敢动縻将军一根寒毛，便先问过我手中这杆铁枪！”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五百铁骑齐声怒喝，声浪滔天。金源骑兵见状，皆是面露惧色——杜壆的威名，在北疆早已如雷贯耳，此人一杆铁枪横扫江淮，从无败绩，便是完颜娄室亲至，也未必能讨得好处。
完颜昌在悬崖上看得真切，知道今日再难留住縻胜，只得咬牙喝道：“撤！”
号角声起，金源骑兵如潮水般退去，悬崖上的弓箭手也尽数撤离，只留下满地尸骸与血色残阳。
杜壆这才翻身下马，缓步走到縻胜面前。他看着縻胜满身伤痕，看着山谷中横七竖八的大夏将士尸体，脸色愈发阴沉，眼中怒火熊熊燃烧。
“縻胜！”杜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字字如冰锥般刺向縻胜，“临行前，陛下如何吩咐你的？东路军重任在肩，需稳扎稳打，遇险要之地必先探察，不可恃勇轻进！高可立三番五次劝你，你为何充耳不闻？”
縻胜缓缓低下头，双拳紧握，指节泛白，鲜血顺着甲胄的缝隙滴落，在地面晕开一朵朵血花。“末将……末将愧对陛下，愧对阵亡的弟兄们……”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满是悔恨与自责。
“愧？”杜壆猛地抬高声音，怒视着他，“你一句愧，能换回三万东路儿郎的性命吗？能换回那些被巨石砸成肉泥、被火箭烧成焦炭的弟兄吗？縻胜，你枉为大夏先锋！你恃勇轻敌，刚愎自用，险些让东路先锋全军覆没！若不是陛下料到你性子鲁莽，令我率援军星夜驰援，你此刻早已身首异处，连带着战局，都要被你搅得天翻地覆！”
“末将知罪……”縻胜猛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在坚硬的泥土上，发出闷响，“末将愿受军法处置，任凭陛下发落！”
杜壆看着他伏跪在地的身影，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化作一声长叹。他俯身扶起縻胜，沉声道：“军法处置是自然，陛下自有裁决。但眼下，不是你悔过的时候！”
他抬手指向北方，目光锐利如枪：“辽阳府的城门还未破开，金源的援军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你縻胜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更是那些阵亡弟兄用性命换回来的！从今日起，收起你的鲁莽，跟着我，踏平摩天岭，拿下辽阳府！用金源人的血，来洗刷你的罪过！”
縻胜猛地抬起头，眼中的迷茫褪去，燃起熊熊战意。他一把抓起地上的宣花大斧，斧刃寒光闪烁，映着他决绝的脸庞。
“末将遵命！”縻胜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此役若不能拿下辽阳府，縻胜提头来见！”
杜壆点了点头，转身翻身上马，滚银枪直指天际。“传令下去！清理战场，救治伤员，收拢残部！三日后，兵发辽阳府！”
“诺！”
残阳之下，五百铁骑的吼声震彻山谷。縻胜拄着宣花大斧，望着杜壆策马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满地的尸骸，心中暗暗发誓——此役过后，再不恃勇轻进，定要为死去的弟兄们，讨回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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