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布在竹竿上晾得半干时,苏晚正用剪刀剪出裤腿的形状。布料被海菜汁染得发沉,蓝得像浸了月光的海,她的指尖划过布边,薄荷绣样的轮廓在布上隐隐浮现,像藏了片会呼吸的绿。林砚蹲在院角打磨新打的铜剪刀,砂轮“沙沙”响,刃口的寒光映着他赤裸的脊背,汗珠顺着肌肉的纹路往下淌,像给青布淬了层亮。
“剪刀磨好了。”他把剪刀递过来,铜柄上刻着缠枝的薄荷,和布上的绣样严丝合缝。苏晚接过时,指尖碰到他的掌心,烫得像握了把刚离火的铁,慌忙缩回来,剪刀的刃口在布上划出道浅痕,像条细浪。
“小心点,”林砚的声音里带着笑,“这布你染了三天,别剪坏了。”
苏晚的脸发烫,低头用粉笔描绣样。薄荷的叶片画得舒展,叶脉的纹路细得像发丝,是她照着药柜上的标本画的。铁蛋趴在旁边的竹筐里,银项圈的蔷薇纹蹭着青布,发出“沙沙”的响,竹丫和石头则叼着线头玩,项圈上的银链缠在一起,像团发亮的网。
绣完最后片薄荷叶时,夕阳已经把天边染成了橘红。苏晚把裤子铺平在竹榻上,青布的蓝衬着薄荷的绿,竟像把院角的景致都绣了进去。林砚走过来,伸手比了比裤长,指尖的薄茧蹭过布面,带起些细碎的蓝屑,像撒了把海沙。
“正好,”他说,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比镇上买的合身。”
苏晚笑着把裤子叠起来,放进樟木箱里防蛀。箱底的旧衣散发着樟脑的香,混着新布的海菜味,像把新旧的日子都叠在了一起。林砚忽然从铺里拿出个东西,是个用青布缝的小口袋,里面装着晒干的薄荷和桂花,袋口系着银链,链头是片银质的薄荷叶。
“给你装在药篓里,”他往她手里塞,布袋的温软混着银的凉,“闻着提神,也防虫子。”
苏晚捏着布袋,薄荷的清香漫过鼻尖,像被春阳晒过的田埂。她想起他打铜剪刀时的专注,染布时帮她看火候的认真,忽然觉得这青布裤上的每针每线,都藏着他没说出口的话,一句句,缝在布纹里,浸在海菜汁里,落在她的心里。
第二天清晨,林砚穿着新裤子去打铁,青布的裤脚随着抡锤的动作轻晃,薄荷绣样在晨光里闪,像片跳动的绿。苏晚坐在药柜边晒薄荷油,瓷瓶的浪涛纹映着他的影子,在墙上忽高忽低,像幅流动的画。
“李叔的儿子要娶媳妇了,”她忽然说,往瓷瓶里塞了片新晒的薄荷叶,“托人来订二十瓶薄荷油,说是给新娘子当嫁妆。”
林砚的锤子顿了顿,铁屑溅在青布裤上,像落了点星。“我再多打些瓷瓶,”他说,把烧红的铁坯放进水里淬,“瓶身上的浪涛纹刻深些,更耐看。”
苏晚笑了,往他的茶缸里添了点薄荷蜜。“你总想着这些,”她说,“打瓷瓶够累了,不用刻那么细。”
“不一样,”林砚喝了口茶,薄荷的凉混着蜜的甜,在喉咙里漫开,“是给新人的,得讲究些。”他看了眼苏晚腕上的银镯,浪涛纹在阳光下流动,“就像给你的东西,总得用心些。”
苏晚的脸烫得像被炉火烤过,低头整理药柜,指尖不小心碰掉了那枚装海水的贝壳,沙粒“沙沙”落在地上,像在数着心跳。铁蛋跑过来,用脑袋蹭她的裤腿,银项圈的蔷薇纹蹭着药柜,发出“当当”的轻响,像在打圆场。
傍晚,来老先生来送新采的七叶一枝花,看见林砚的新裤子,捋着胡子笑:“这手艺,比城里的裁缝还好,苏丫头的针线,配着林砚的银饰,真是天造地设。”
林砚的耳根红了红,往老先生手里塞了瓶薄荷油:“您拿去擦,治头疼管用。”苏晚则端来刚熬好的南瓜粥,里面放了点海菜,咸香混着米的甜,像把山海的味都熬在了一起。
老先生喝着粥,看着院里晾晒的薄荷,忽然叹了口气:“年轻真好啊,能把日子过得这么有滋味,像这粥里的海菜和南瓜,看着普通,混在一起却香得很。”
苏晚没说话,只是往林砚碗里添了勺粥。青布裤的裤脚沾了点铁屑,像落了点碎星,和他腕上的银镯碰在一起,发出“叮”的轻响,像粒落在心湖上的石子。
夜里,两人坐在院中的竹榻上,林砚给她讲打铁的窍门,苏晚则教他认草药的模样。月光落在青布裤的薄荷绣样上,泛着淡淡的银,和银镯的浪涛纹缠成了团。铁蛋它们挤在竹榻下,银项圈的“叮当”声混着虫鸣,像首温柔的夜曲。
“你看这月亮,”苏晚忽然指着天上,圆月周围绕着圈光晕,“像不像你给我打的银镯?”
林砚抬头看了看,伸手握住她的手,银镯的凉混着他的暖,在掌心里慢慢融。“像,”他说,声音低得像耳语,“但没你的镯子亮。”
苏晚靠在他肩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青布裤上的薄荷清香漫过鼻尖,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新裤子,被海菜汁染得蓝,被针线绣得绿,被岁月磨得暖,藏着山海的记忆,藏着彼此的温度,在往后的朝夕里,慢慢旧去,却越发耐看,越发贴心,像块被盘熟的玉,暖得让人舍不得放下。
远处的稻田里,传来稻穗的轻响,混着铁匠铺偶尔的敲打声,像首未完的秋歌。苏晚捏了捏腕上的银镯,看着林砚青布裤上的薄荷,忽然盼着这样的日子能长些,再长些——长到瓷瓶的浪涛被磨平,长到薄荷绣样褪了色,长到他们的头发都白了,还能这样靠在一起,看月亮爬过药柜,看彼此眼里的光,永远像这青布上的绿,亮得踏实,暖得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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