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粥香漫出厨房时,苏晚正用新银勺舀药汁。七叶一枝花的根茎在砂锅里熬得发褐,药汁浓稠得像蜜,银勺探进去,勺柄的薄荷花纹沾着药汁,泛着深绿的光。林砚蹲在灶前添柴,火光在他脸上晃,把工装裤的补丁映得发亮。
“王大爷的咳嗽得浓煎,”苏晚把药汁倒进瓷碗,“这药苦,得配着蜜吃。”她从罐子里舀出两勺蜂蜜,银勺搅出细密的漩涡,“你上次修农具划伤的手,也该再涂次药膏。”
林砚“嗯”了一声,往灶膛里塞了块松柴,火苗“腾”地窜高,把她的侧脸映得像块暖玉。“药柜最上层的抽屉,我放了新晒的陈皮,”他忽然说,“下次熬药时放两片,能去点苦味。”
苏晚的手顿了顿,银勺在碗沿磕出轻响。她想起早上在后山,他牵着她的手走过碎石路,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原来他看她熬药时,连这些细碎的事都记在了心上。
铁蛋趴在厨房门口,红铜牌在月光下闪着亮,时不时用脑袋蹭苏晚的裤腿,像在催她快点。竹丫和石头挤在灶边,盯着砂锅里的药渣,大概是闻着了肉骨头的香——苏晚特意在药渣里埋了块给它们的骨头。
“明天一早我送药去王大爷家,”苏晚把凉好的药汁装进瓦罐,“顺便采点晨露,给你泡茶喝。”
林砚抬头看她,月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她鬓角的银簪上,碎光跳得像撒了把星。“我跟你一起去,”他擦了擦手上的灰,“王大爷家的篱笆该修了,我顺带帮忙钉几块木板。”
苏晚笑了,银勺放在碗边,勺里盛着半盏月光,像舀了片小小的天。“你总是这样,”她轻声说,“见不得别人有难处。”
林砚没说话,只是往灶膛里添了最后一块柴。火渐渐弱下去,留下暗红的炭块,映着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依偎,像幅浸了暖的画。
第二天清晨,露水还凝在薄荷叶上时,两人已经提着药罐往村西头走。林砚扛着捆木板,苏晚背着小竹篮,里面放着银勺和蜜罐,晨雾沾在她的发梢,像落了层细雪。
王大爷的篱笆果然歪了半截,几根竹条断得七零八落。林砚放下木板就开始修,斧头劈在竹片上“咔嚓”响,苏晚则坐在门槛上给王大爷喂药。银勺碰着瓷碗的轻响,混着远处的鸡鸣,像首清浅的晨曲。
“这药里放了陈皮?”王大爷咂咂嘴,“不似往日那般苦了。”
“林砚说放两片能去味。”苏晚把蜜罐递过去,“您再含口蜜。”
王大爷看着院里忙活的林砚,又看看苏晚鬓角的银簪,忽然笑了:“你们俩啊,倒像这药里的陈皮和蜜,少了谁都不成味。”
苏晚的脸烫得像被晨阳晒过,低头用银勺搅着剩下的药汁,勺里的月光晃得她眼晕。林砚大概是听见了,钉木板的锤子顿了顿,随即敲得更响了,木屑飞起来,像群快活的蝶。
修完篱笆往回走时,日头已经升高。林砚扛着空工具袋,苏晚的竹篮里多了把王大爷给的新摘的豆角,晨露顺着豆角往下滴,打湿了她的青布褂子。
“你看那片云,”苏晚忽然指着天上,一朵云飘得慢悠悠的,像团没梳开的棉絮,“像不像铁蛋刚来时的样子?毛茸茸的。”
林砚抬头看了看,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像,就是没它淘气。”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工具袋里拿出个东西,是个用竹篾编的小笼子,笼门上刻着朵蔷薇,“给你装药虫用,上次你说捉的蟋蟀总跑。”
竹笼的篾条削得极薄,阳光能透过缝隙照进来,落在苏晚手心里,像撒了把金粉。她想起他打银勺时的专注,编竹笼时的耐心,忽然觉得这些物件都长了脚,沿着日子的纹路,悄悄爬到了她心里。
回到铁匠铺,铁蛋正叼着红铜牌在院里转圈,看见他们回来,立刻扑上来,把牌子往林砚手心蹭,像在邀功。苏晚把竹笼挂在药柜旁,里面果然爬着只蟋蟀,是她昨天在篱笆下捉的,此刻正“瞿瞿”地叫,像在唱赞歌。
午后,苏晚坐在厢房晒药,银勺放在竹匾边,勺里的月光早已散去,却像留了点凉,混着艾草的香漫开来。林砚在铺里打铁,“叮叮”声穿过窗纸传进来,和蟋蟀的叫声凑成了暖融融的韵。
她忽然想起王大爷的话,“像药里的陈皮和蜜”。可不是么,他是那带着点烈的铁屑味,她是这清苦的药香,混在一起,倒成了谁也离不开谁的滋味。就像这银勺里的月光,看似清冷,落在彼此的手心里,却总能捂出暖来。
傍晚的霞光把铁匠铺染成了金红色,林砚把打好的一把小铁铲递给苏晚,铲头磨得雪亮,柄上缠着她给的红绳。“挖药根用,”他说,“比药锄更灵巧。”
苏晚接过来,铁铲的冷硬里裹着红绳的暖,像握着他的手。她看着他额角的汗,看着药柜上的竹笼,看着铁蛋脖子上的红铜牌,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银勺里的月光,清清淡淡,却藏着说不尽的甜,一勺一勺,舀在岁月里,都是踏实的暖。
月光爬上药柜时,苏晚把银勺放进抽屉,和银簪、银镯子摆在一起。它们在月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像几颗不会暗的星,照着她和他的影子,在红烛下慢慢依偎,把往后的日子,都酿成了最醇厚的药,带着点苦,带着点甜,能治所有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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