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唁的队伍正缓缓挪动,王大叔刚把自家腌的咸菜坛子放在供桌旁,对着遗照鞠了三躬,院门口突然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个穿着灰布褂子的中年男人快步走进来,裤脚沾着半腿泥,肩上搭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手里还攥着顶旧草帽——是张立伟的远房表叔刘长根,家住在三十里外的刘家村,平时难得来往,没想到会赶过来。
“三英妹子,我来晚了!”刘长根刚跨进门槛就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急切。他径直往灵堂走,路过受礼桌时都没停步,李守业刚要开口提醒登记,老支书轻轻摆了摆手:“让他先见礼,长根是立伟他娘那边的表亲,论情分该先拜逝者。”
罗三英赶紧擦干眼泪,领着张磊迎上去。刘长根走到供桌前,看着遗照上张立伟的笑脸,眼圈瞬间就红了。他放下布包,整了整衣襟,“咚”地一声跪在蒲团上,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蒲团上的闷响在灵堂里格外清晰。“立伟哥,我来送你了!”他磕完头没起身,手撑着膝盖哽咽道,“当年你帮我的情分,我还没来得及报,你怎么就走了啊……”
张磊扶他起身时,才发现表叔的褂子肘部磨出了洞,手指关节处全是老茧——听说他在山里烧炭,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刘长根拍了拍张磊的肩膀,目光扫过供桌前的祭品,又落在罗三英身上,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沓叠得整齐的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五十,最小的是一元,码得齐齐整整。
“三英妹子,这里是三百块钱,你拿着。”刘长根把钱往罗三英手里塞,罗三英赶紧推辞:“表叔,您能来就是心意,钱我们不能要。立伟要是在,也不会要您的钱。”
“这钱必须拿着!”刘长根的声音陡然提高,引来周围乡亲的目光,他红着眼圈解释,“十年前,我爹重病住院,差两百块押金,我跑遍了全村都没借到,最后抱着试试看的心思去找立伟哥。那时候他刚买了摩托车,手里也紧,却二话没说,从床底下的木匣子里翻出两百块给我,还说‘叔公的病要紧,钱不够再跟我说’。”
他抹了把眼泪,指节捏得发白:“后来我爹病好了,我去还钱,他却摆手说‘都是亲戚,急啥’。再后来我去山里烧炭,每年回来都想还钱,要么碰不上他拉货,要么他就说‘家里不缺这钱,你留着给娃交学费’。这两百块钱,我欠了十年,现在立伟哥走了,我要是不还,心里一辈子不安稳!”
周围的人都静了下来,王大叔点头道:“这事我有印象,那年冬天立伟拉货回来,冻得鼻子通红,却跟我说帮着亲戚凑了住院费,我还问他钱够不够,他说‘救急如救火,咋能不帮’。”李守业也放下笔,感慨道:“立伟就是这样,自己省吃俭用,帮别人却从不犹豫。”
刘长根把钱硬塞进罗三英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纸币传过来:“这三百块,两百是本金,一百是利息——十年的利息,这点钱根本不够,可我现在就这能力。三英妹子,你别嫌少,以后娃们要是上学差钱,或者家里有难处,你尽管去刘家村找我,我就算砸锅卖铁也帮衬!”
罗三英攥着那沓带着体温的钱,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想起张立伟生前从没提过这笔钱,更没说过刘长根欠账的事,每次说起这个表叔,还总说“长根不容易,一个人养着全家,咱能帮就帮”。她哽咽着说:“表叔,立伟要是知道您这么惦记他,肯定会开心的。这钱我收下,就当是您给娃们的心意,我给娃们存着当学费。”
老支书走过来,拍了拍刘长根的肩膀:“长根,你能来,还能记着立伟的情分,他在天有灵也会安心。既然来了,就多坐会儿,中午一起吃口饭。下午帮着守灵,也陪立伟说说话。”刘长根点点头,从蓝布包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野核桃:“这是山里的野核桃,娃们爱吃,我特意捡了些晒好带来的。”
张磊接过野核桃,想起小时候表叔来家里,总带些山里的野果给他吃,父亲还笑着说“你表叔心细,知道你爱吃这个”。他剥开一颗核桃,塞进嘴里,核桃的香味在嘴里散开,却带着淡淡的苦涩——以前吃的时候,父亲总在旁边看着他笑,现在却再也看不到了。
刘长根走到供桌前,拿起三炷香点燃,对着遗照又拜了三拜:“立伟哥,钱我还了,你别牵挂家里。三英妹子和娃们,我会常来看的。你在那边好好歇着,别再像以前那样累着了。”香灰落在供桌的馒头旁边,他伸手擦了擦遗照上的玻璃,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照片里的人。
吊唁的队伍继续挪动,刘长根没再往前挤,而是走到灶房门口,帮着李婶烧火。李婶给他递了碗热水:“长根,喝口热水歇歇。立伟要是知道你这么重情义,肯定高兴。”刘长根接过碗,喝了一口,眼泪又掉了下来:“立伟哥是厚道人,我欠他的,何止是两百块钱啊……”
罗三英攥着那沓钱,走到供桌前,把钱放在牌位旁边,轻声说:“立伟,长根把钱还了,还多给了一百。你看,你帮过的人,都记着你的好呢。”烛火晃了晃,映着牌位上的字,仿佛张立伟正笑着说“都是亲戚,帮衬是应该的”。
阳光透过灵棚的缝隙照进来,落在那沓钱上,也落在刘长根烧火的背影上。老支书看着这一切,轻轻叹了口气:“立伟这辈子,没攒下多少钱,却攒下了满肚子的情义。这比啥都金贵。”周围的乡亲们也纷纷点头,是啊,钱财终会花光,可这份人与人之间的厚情,却会像灵棚里的烛火,一直亮着,温暖着这个家往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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