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压在总督府的飞檐上。天宇推开议事厅的雕花门时,烛火正被穿堂风掀起,将幕僚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如跳动的鬼影。长案上摊着份烫金封皮的文件,封蜡上印着美国国徽,正是驻华领事史密斯转交的合作提案——墨迹未干,却已在烛火下泛出冰冷的光泽。
“都看过了?”天宇拿起提案,指尖划过“华南至西南干线铁路”字样,纸张边缘被印刷机轧出的齿痕硌得指腹发麻。
财政总长周敬之先开了口,他将算盘珠打得噼啪响:“一千万银元低息贷款,年息仅三厘,比英国汇丰银行低了近一半。筑路技术是最新的‘标准轨’,说是能跑时速三十英里的蒸汽火车——咱们现在运粮草靠马车,从武汉到重庆得走二十天,火车开通后三天就能到,单是军需运输费就能省出两成。”他把算珠一收,“账面上看,太划算了。”
“划算?”军务总长赵峰猛地拍了下桌子,震得茶盏跳起来,“周总长只算银钱,不算主权!三十年收益分润三成,沿线矿产优先勘探权——这和晚清时俄国人修中东铁路有什么两样?当年李鸿章也觉得‘划算’,结果呢?铁路修到哪,俄国人的兵就驻到哪,最后连旅顺港都被占了!”他指着提案里的“技术人员入驻”条款,“这些美国人来了,要盖宿舍、设医院,甚至可能要‘治外法权’,咱们拦还是不拦?”
议事厅里顿时炸开了锅。主张接受的幕僚们围着周敬之,翻出各省送来的急报——四川的铁矿因山路险峻运不出来,贵州的粮草在雨季烂在了驿站,云南的药材因为运输慢,在广州港发霉了三成。“没有铁路,仗都打不下去了!”有人急得涨红了脸。
反对的声音则更尖锐。老谋士沈砚之颤巍巍掏出本《筹办夷务始末》,指着泛黄的书页:“同治年间,美国人在上海修了条十里长的小铁路,通车没半年就把农田碾了、百姓撞了,最后咱们花了二十八万两银子才赎回来!这些洋人,修铁路是假,占路权、抢资源是真!”
天宇始终没说话,只是将提案折成四方形,又展开,反复摩挲着“未涉及领土主权让渡”这句话。这确实是底线——美国没提割地,没要租界,甚至承诺“铁路沿线行政权归华夏”。但他心里清楚,经济渗透有时比领土侵占更隐蔽,更难摆脱。就像藤蔓缠树,起初只是借点阳光,日子久了,就能把树干勒得喘不过气。
“铁路线路图呢?”天宇忽然问。民政总长连忙铺开羊皮地图,上面用红笔标出了拟修铁路的走向:从广州出发,经长沙、贵阳,直抵重庆,正好贯穿华南、西南的核心地带。沿线用蓝笔圈着密密麻麻的标记——铁矿、煤矿、铜矿,甚至还有几处刚发现的石油苗。
“看到了吗?”天宇用指尖沿着铁路线划了道弧线,“从广州到重庆,全是咱们的命脉。美国要的不是一条铁路,是这条线上的资源和话语权。”他看向周敬之,“一千万银元,够咱们自己修多少里?”
周敬之掐着手指算:“咱们的工匠能修土路、架木桥,但铁轨得进口,蒸汽机得买,估计只能修到长沙,还得花三年。”
“美国人说多久能修通?”
“十八个月。”
天宇的指尖在“十八个月”上顿住。十八个月,足够改变很多事——或许能赶在雨季前把四川的铁矿运到武汉兵工厂,或许能让重庆的粮食及时送到华北前线,甚至可能让西南的百姓对联盟更有归属感。但代价呢?三十年的利益流失,可能被渗透的沿线治权,还有那些看不见的“附加条件”。
“我担心的不是现在,是将来。”沈砚之叹了口气,“铁路修通后,他们的蒸汽机车、铁轨、零件都得从美国运,咱们想换都换不了。等三十年过去,铁路成了他们的‘产业链’,咱们就算想赎回来,也得被敲竹杠。”
天宇忽然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用朱砂笔在铁路沿线的几个城市圈了圈:“长沙、贵阳、重庆——这三个地方,必须由咱们自己的人管理车站,美国人的技术人员只能在铁路厂区内活动,不准干涉地方事务。”他又在矿产标记旁画了道竖线,“优先勘探权可以给,但开采必须由华夏公司主导,美国人最多参股,且不能超过四成。”
“那收益分润呢?”有人问。
“三成太多,最多一成五。”天宇的声音斩钉截铁,“而且得逐年递减,从第十年开始,每年减零点五成,第二十年后,分润全免。”
幕僚们面面相觑。这样的条件,美国人会答应吗?
“他们会考虑的。”天宇将提案重新折好,“美国现在在亚洲最大的竞争对手是英国和法国。英国控制着长江流域,法国盯着云南,他们急需这条铁路打开缺口。咱们是他们最好的选择,甚至可能是唯一的选择。”他看向情报总长,“立刻给陈绍发报,让他在华盛顿查两件事:一是美国在墨西哥修铁路的案例,看看他们在当地的权限到底有多大;二是这套‘标准轨’技术的参数,咱们的工匠能不能学、能不能仿。”
“那回复史密斯领事......”
“就说线路涉及的地方权属复杂,有不少少数民族聚居区,需要时间核查,”天宇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给他们点盼头,也给自己留点余地。”他将提案锁进铁柜,“告诉各省,先组织工匠修路基、架便桥,就算美国人最后谈不成,咱们自己也得把底子打好。”
议事厅的烛火渐渐稳了下来。主张接受的人明白了“拖延”不是“拒绝”,反对的人也看到了守住底线的决心。天宇走到窗前,望着天边的残月。铁路就像把双刃剑,握得好能劈开困境,握不好就会伤了自己。他不知道最终能不能谈成,但至少,不能像晚清那样,闭着眼睛就把国家的命脉交出去。
夜风带着秋凉吹进窗棂,天宇裹紧了披风。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像在提醒他——谈判和打仗一样,既要敢冲锋,也要会防守,一步都不能错。
铁柜里的提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决定。而天宇知道,这个决定,不仅关乎一条铁路,更关乎华夏未来几十年的路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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