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鞋被随手扔在一旁,鞋底磨损得像块秃了皮的老生姜。
林小满赤着脚踩在地面上,手里拎着一只沉甸甸的塑料袋。
袋子里装的不是什么违禁品,而是一百条黏糊糊的深褐色腕带。
这是沈清棠熬了两宿才弄出来的“肤锈带”,里头嵌着高浓度的铁离子凝胶,闻着有一股子令人上头的铁锈腥气。
“都听好了,”林小满把腕带一条条发下去,动作并不温柔,像是在发自家卖剩的烂白菜,“戴上这玩意儿,每天沿着我画的那三条线溜达三趟。记住,别跑,别停,也别给我整什么仪式感。就像你们平时去菜市场为了两毛钱跟人砍价那样,走得自然点,散漫点。”
一百个居民,有一大半是上了岁数的老头老太太,手里还要么提着鸟笼,要么攥着核桃。
他们虽然不懂这里头的门道,但看着林小满那双赤脚,心里莫名的就有了底。
既然“神”不让咱们活,那就跟着这个卖地摊的小子瞎溜达呗。
人群散开了。
没有整齐的队列,没有激昂的口号,甚至还有两个大爷因为争论谁的核桃包浆更好而互相推搡着上了路。
但在林小满眼里的那个灰度界面上,这看似乱糟糟的人流,正像是一把把温柔的手术刀,缓缓切入这座城市的肌理。
傍晚时分,第一轮“溜达”结束。
在那三条路线交汇的十字路口,原本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了一层厚约0.7毫米的锈迹。
那不是乱七八糟的污渍,而是一个虽不工整、却力透纸背的“人”字拓扑图。
林小满蹲下身,指腹摩挲过那粗糙的锈面。
这触感很涩,像极了生活本身。
“路这东西,从来不是那帮造物主修出来的,”他低声嘟囔了一句,手指捻起一点锈粉,“是咱们一脚一脚走出来的。”
耳机里突然传来“滋啦”一声怪响,紧接着是几声类似狗叫的机械摩擦音。
“看来不仅人在走,狗也没闲着。”楚惜音的声音带着一股子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林小满一抬头,差点没气乐了。
十只早就该报废的流浪机械犬,此刻正顺着墙根溜达。
它们的铁皮外壳被拆得七零八落,露出里面改装过的步态电机。
可怪就怪在,这几只狗走路的姿势——左腿发力,右腿轻拖,那一顿一挫的节奏,简直跟林小满当年摆地摊扛重货落下的那点老毛病一模一样。
“楚大艺术家,你这是寒碜谁呢?”林小满嘴角抽了抽。
“少废话,看脚下。”
林小满定睛一看,只见机械犬那一瘸一拐的足迹还没落下,地面上的锈层竟然像是活物一样,提前延伸出了几根细如发丝的锈线,主动去迎合那个落点。
这锈被训练出来了。
它记住了这种带着伤痛的节奏,甚至开始学会了“预判”。
“这叫‘瘸腿算法’,”楚惜音在那头嚼着什么脆响的东西,大概又是哪块倒霉的芯片,“只有受过伤的步伐,才能踩得进这片生锈的土地。”
就在这时,视网膜上弹出一连串绿色的数据流。
那是苏昭宁的杰作。
监测后台里,那个原本要把东区拆成碎片的磁浮轨道扩建计划,突然被那个永远追求“最优解”的调度AI给否了。
理由很讽刺——【检测到该区域高频次生物动能交互,且路面微观结构发生不可逆改变。
基于维护成本与能耗比分析,建议取消机械运输,保留现状作为‘低碳步行实验区’。】
在那份连夜提交的《社区微循环优化提案》最后,苏昭宁甚至还没忘加上一句极其又当又立的备注:“此举可有效降低城市热岛效应。”
AI秒批。
在那个冷冰冰的大脑里,它看到的是效率和数据;而在林小满眼里,这是把那帮想要碾碎生活的轮子,硬生生给逼退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溜达向了沈清棠的诊所。
诊所门口那块新铺的地砖已经被踩得有些凹陷了。
这砖里混了七枚特制的锈种钉,每当有人进门,按照规矩都要用左脚狠狠踩上三下。
三天下来,砖面上的锈迹已经勾勒出了一个古朴的“医”字。
更神的是,此时正好有个捂着肚子、脸色惨白的重症患者被搀扶着跨过门槛。
就在那一瞬间,地砖上那层原本暗沉的铁锈,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微微泛起了一层妖冶的血红色。
沈清棠正站在门口记录着这一幕,她在本子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一行字:“锈能识痛,因它本就是血与铁的孩子。”
夜色渐深,喧嚣散去。
林小满一个人晃荡到了玻璃厂那面还没被“开发”的后墙边。
这里阴冷、潮湿,只有墙角一堆陈年的工业垃圾陪着。
墙面上有一段锈迹是死的,黯淡无光,像块发霉的伤疤。
林小满没说话,他把另一只鞋也踢掉,光着两只脚,沿着墙根开始走。
一来,一回。
他不急不躁,走了整整九趟。
这是他上辈子每天出摊收摊的次数,不多不少,正好九次往返。
每走一步,脚底板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凉意,但他没停。
就在第九趟脚步落定的瞬间,那面死气沉沉的墙壁突然颤抖了一下。
那种颤动不是地震,倒像是一个睡了很久的人突然打了个激灵。
墙面上的锈粉簌簌落下,露出的底色上,一行歪歪扭扭、仿佛是用指甲抠出来的小字缓缓浮现:
【你回来了。】
林小满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像是一个等待了百年的老友,在你推开门的那一刻,漫不经心地打了个招呼。
他颤抖着伸出手,掌心贴上了那面粗糙的墙壁。
原本冰冷的墙体,此刻竟传来一丝温热,那热度顺着掌纹钻进血管,像极了活人的体温。
远处屋顶的阴影里,楚惜音手里捏着一枚刚从机械犬身上掉下来的齿轮,那是被过度磨损后脱落的“乳牙”。
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齿轮上的锈渍,苦涩,像极了眼泪的味道。
林小满的手掌没有离开墙面。
他感觉到掌心下的锈迹正在有节奏地律动,像是在呼吸,又像是在倾听。
似乎只要此时此刻,有一个正确的声音,一个真心的名字被念出来,这满城的铁锈就会彻底沸腾,撕开那层虚伪的文明外衣。
但他没有开口。
因为他知道,这一声“芝麻开门”,得留给最要命的时候。
只是那墙壁里的温热越来越烫,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从他嘴里掏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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