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将作少府的老匠官指着排水模型道：
“若按顾少府所言，改明渠为暗管，主渠管径需扩大至少一倍，且需一定坡度确保畅通。
水泥浇筑管道，强度足够，但模具制作、现场浇筑养护，皆是新课题。
我等试验了三种沙石配比，这一种初凝时间与强度较为适宜。”
他递上一块灰扑扑但坚硬的方形水泥块。
相里勤的弟子展示了一幅宫墙局部加固方案图：
“针对宫墙根部易受雨水浸泡侵蚀处，可开挖后以碎石、水泥混合夯实为基，外覆防水灰浆，并预设泄水孔。
此法亦可用于改造后的建筑墙基。”
张良提供了一份简牍，上面抄录了几条前代宫室修缮、改建时涉及礼制调整的案例，并附有他简洁的评注：
“此数例可见，只要不动主体结构、不损威仪，为实用计之调整，历代皆有，并非无例可循。”
萧何面前堆着更多的纸张，上面是他根据众人提供的初步数据。
进行的更详细的物料清单与人工估算，以及几个不同规模、不同进度的方案所需资金的粗略对比。
他眉头依旧皱着，但眼神专注，显然已进入状态。
顾念一仔细听着，看着，心中既感振奋，也感压力。
【大家效率真高！才几天工夫，就有这么多实质进展了。水泥管道确实比陶管有优势，但施工难度也大。
宫墙加固方案不错，可以顺便把一些老旧的墙体一起处理了。张良找的案例太关键了，堵那些保守派的嘴有用。
萧何的预算……嗯，看着就肉疼，但还能承受，毕竟只是前期和局部……】
她正想着，忽然水榭外传来脚步声与守卫的询问声。
众人皆是一静，顾念一警惕的看向入口。
来者却是长公子扶苏。
他一身简素常服，仅带了两名随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听闻少府在此研讨营造新技，扶苏心中好奇，特来叨扰，不知可否旁听一二？”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顾念一有些意外，但随即了然。
扶苏如今在各处学习，关注这些实务进展也在情理之中。
她笑道：“殿下愿来指点，求之不得。只是此处杂乱，请殿下见谅。”
扶苏摆摆手，目光已被桌案上的图纸模型吸引：
“无妨无妨。顾先生与诸位大家所做，乃实学实务，扶苏正欲多学。”
他走到案前，仔细观看那些图纸，尤其是那幅标注了易涝区域和新排水路线的宫城图。
以及那个粗糙的暗管模型，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此图……可是欲改善宫内排水？”扶苏问道。
“殿下明鉴。”顾念一指着图解释，“去岁夏汛，宫内数处积水，虽未成灾，亦显不便。故思加以改善。”
扶苏点点头，又看向宫墙加固方案和那些水泥样本，问道：“这些新材料、新法，可能确保坚固耐久？施工时可会惊扰宫中？”
相里勤代为答道：“回殿下，水泥之坚固，已多次验证，远胜寻常夯土。
施工之法，亦可分段分时，做好围挡，选用熟练工匠，将声响、尘灰降至最低，尽量不扰宫中清净。”
扶苏听得认真，又问了些关于物料来源、工匠调配的细节，萧何一一解答。
末了，扶苏沉吟道：“此事利在长远。然工程牵涉宫禁，确需慎之又慎。
规划须极尽周详，每一步皆需反复推演，预判可能之难处与疏漏。
人力物力调配，亦需与各相关衙门紧密协同。”
他语气平和，却点出了问题的关键：这不仅仅是技术问题，更是复杂的协调与管理问题。
顾念一心中一动，扶苏这话说得在理，而且他身份特殊，若能获得他的理解甚至支持，对推动此事大有裨益。
【扶苏看来是务实了，能想到协调和管理的问题。
或许……可以请他帮忙协调一下宗正府那边？
或者至少，让他了解我们的规划是严谨的，不是胡闹。】
于是她将目前的进展以及详勘细研、择要先行、分步实施的整体思路。
更系统的向扶苏阐述了一遍，并展示了张良整理的礼制成例。
扶苏听完，沉思良久，缓缓道：“顾先生与诸位用心良苦，规划亦颇缜密。
改善宫室便利，强化防灾，确有必要。然此事体大，非一朝一夕可成。
苏以为，当前宜将全部心力置于勘察、绘图、试验、估算之上，务求方案尽善尽美，数据确凿无疑。
待有成熟可行之具体方案后，再酌情向上陈报。
其间若有需协调之处，扶苏……或可略尽绵力。”
这话虽未明确表态支持动工，但认可了前期工作的意义，并承诺在需要时协助协调。
对顾念一等人而言，已是极大的鼓舞。
“多谢殿下！”顾念一与众人齐声道谢。
扶苏微微一笑：“此乃为国之事，何须言谢。诸位继续，扶苏旁听即可。”
他当真寻了个位置坐下，认真聆听起接下来的讨论，偶尔发问，问题皆切中要害。
有了扶苏的在场，众人的讨论似乎更有底气了一些。
会议直到夕阳西斜方散。
回城的马车上，顾念一与萧何同乘。
萧何低声道：“扶苏公子能来，且态度如此，倒是意外之喜。
有他居中，日后与宗正、奉常等衙门沟通，或能顺畅不少。”
顾念一点头：“是啊。殿下如今越发稳重务实了。对了，赢大人那边……”
萧何苦笑：“赢大人初始听闻，自是跳脚。然我按你所说，只言是前期研究、技术储备，
并将最节省的那个局部先行方案预算给他看了。他虽仍抱怨耗费，但……
据我所知，他这几日已暗中开始重新核算国库收支，琢磨如何腾挪了。”
顾念一忍不住笑了：“赢大人就是嘴硬心软。对了，陛下那边……”
萧何神色一正：“陛下既允你筹划，想必自有考量。
我等当前要务，便是将这份规划做得无可挑剔，数据翔实，方案稳妥。
如此，无论日后陛下如何决断，我等皆已尽力。”
“嗯！”
顾念一重重点头，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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