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孟淳立于原地，意识深处仍残留着张星意传递的温暖与雷法咒文的余韵。他闭目凝神，将翻涌的悲恸与决绝一一压下，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凛冽的清明。
船舱中央，那曾被金色剑芒劈开的怪物已濒临溃散。巨大的肉瘤裂口处黏液混着黑血汩汩涌出，无数触须软垂在地，如同被抽去筋骨的长蛇。
然而它那只独目中的恶意却丝毫未减，死死锁在曹孟淳身上，精神波动虽微弱如风中残烛，却仍字字淬毒：
“张星意……他竟敢……竟敢坏我……”
话音未落，曹孟淳已抬手咬破舌尖。
一点殷红溅落掌心，随即双手如穿花引蝶，结出他父亲所授的雷印印决。眉心之间，那道雷霆竖纹再度绽开——这一次却不再只是迸发细碎电光，而是如同苏醒的天目，内里银芒流转，隐隐映出九霄云动、万雷奔涌之象。
“以我之血，祭我之魂。”
他开口诵咒，声似金玉相击，每一个音节落下，都引得周围空气震颤不休。
体内那缕雷霆本源如江河决堤，在经脉中奔涌狂啸，剧痛几乎要撕裂他的肉身。
可曹孟淳身形未动分毫，只将全部意志灌入雷眼深处，仿佛自己已化作一柄引雷之针，直指幽冥。
“引九天之雷，涤世间之秽——”
咒成刹那，“航海家号”上空风云骤变。
原本渐散的浓雾再度倒卷汇聚，却非深渊的污浊，而是天地之威降临的序曲。乌云如墨倾海般压下，云层深处银蛇乱舞，雷光尚未落下，轰鸣已撼动整片海域，连船舱四壁都随之簌簌战栗。
货舱中，怪物终于露出濒死的恐惧。它残破的躯壳剧烈痉挛，发出撕裂般的尖啸：
“不！你不可毁我……”
“天雷。”
曹孟淳的声音平静如古井，却比万钧雷霆更重，在每一寸空间回荡：
“召来。”
二字轻落，天地寂然一瞬。
旋即——
“轰——！”
一道炽烈如开天辟地的银白光柱，贯通浓云、撕裂雾霭，自九霄直坠而下，竟将“航海家号”厚重甲板轻易洞穿，不偏不倚轰入货舱中央！
光柱之内，雷浆如瀑奔流，无数细小如蝌蚪的雷霆符文在电光中明灭流转，那是大道显化，至阳至刚，涤荡一切阴秽。
“啊——！”
怪物的惨叫在雷暴中扭曲、破碎，最终湮灭无声。它的身躯在炽白光芒中急速碳化、崩解，那些疯狂挥舞的触须寸寸成灰，连最细微的污浊气息都被雷霆彻底炼化，仿佛从未存在。
雷光整整持续三十息。
待最后一丝电弧隐入虚空，货舱内只余一片皎洁如雪后的寂静。中央地面留下丈许焦痕，形如雷击之纹，再无半点污秽残留，空气中弥漫着雨后般的清新。
曹孟淳缓缓收势，眉心雷眼渐合。他垂首望向掌心残留的血迹，又抬眼看向那片焦痕之地，沉默良久，终是低低一叹。
与此同时，整艘“航海家号”开始发生蜕变。
船体上十四年来积累的暗红锈迹片片剥落，露出原本钢灰色的本色，舱内菌毯状物质迅速枯萎风化，化作飞灰。
萦绕十四年的腐臭被海风彻底替代，笼罩这片海域的浓雾，也开始徐徐消散，久违的阳光透过逐渐稀薄的雾气，洒在波涛之上。
曹孟淳单膝跪地，喘息粗重。强行催动雷眼召引天雷，几乎榨干他所有气力与精血。眉心银痕淡去，只余一线浅纹，却仿佛比之前更加深邃。
他能感觉到，雷霆本源与自身的融合度提升了一截，但距离父亲所说的“彻底融合”，还差一步之遥。
他盘膝调息半个时辰，勉强恢复了些许气力，这才缓缓站起。环顾四周，这艘被深渊侵蚀十四载的幽灵船，终于获得了彻底的净化。那些被困在船上的怨魂，也在天雷中得到解脱，消散于天地之间。
曹孟淳最后看了一眼货舱中央的焦痕，转身离去。
甲板之上，东方既白。
雾气已散去大半，远海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显，浪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边。清冽的海风拂面而来，带着盐分与自由的气息，吹散了心中最后一丝阴郁。
他行至船舷，取出随身携带的密封骨灰罐——这是他从船上收集的部分遇难者遗骨，准备带回临港安葬。依海员旧俗，他将部分骨灰撒入波涛，低声诵念往生咒文：
“尘归尘，土归土，魂归故里，灵归净土。诸位，安息吧。我送你们……归乡。”
骨灰随风飘散，融入蔚蓝的海水。余下的部分，他将仔细保存，带回临港市让治安署的工作人员交还给遇难者亲属。
事毕，曹孟淳望向东方陆地的方向。“航海家号”之谜虽解，却仅是冰山一角。
接下来，而最迫在眉睫的，是父亲留下的那个任务：在一年之内，汲取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之力，然后以双修之法融合雷霆之眼与光明之心。
想到这里，曹孟淳不禁苦笑。
但父亲的警告犹在耳边：一年，最多一年，妖皇本体就会突破封印。到那时，整个人间都将沦为深渊的猎场。
“该回去了。”曹孟淳轻声自语，纵身跃下甲板，落回等候在船侧的木筏之上。
朝阳完全跃出海面，金晖洒满波浪，也照亮那艘正迅速朽化、终将沉入深海的幽灵船。
在雷霆的净化与深渊力量的消散后，“航海家号”失去了维持它存在的力量，船体开始加速腐朽，木板碎裂，铁锈剥落，如同一个完成了最后使命的战士，安然走向终结。
曹孟淳划动木桨，木筏缓缓驶离正在沉没的巨船。他回头望去，看到“航海家号”的船首最先没入水中，然后是船身、船尾，最终整艘船消失在海面之下，只留下一圈逐渐平息的漩涡，以及几片漂浮的木板。
大海恢复了平静，仿佛那艘船与它承载的十四年噩梦，从未存在过。
但曹孟淳知道，真正的噩梦，还在深海之下等待着破封的那一天。而他，必须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做好准备。
木筏向着临港的方向前进，新的航程，已在晨光中启幕。海天之间，一只海鸥划过天际，发出清脆的鸣叫，像是在为这场跨越十四年的恩怨，画上暂时的休止符。
曹孟淳一边划行，心中思绪万千。父亲的嘱托、妖皇的威胁、雷霆本源的融合、光明之心的寻找……这一切如同沉重的锁链，缠绕在他的肩上。
但他没有选择。
因为他是张星意的儿子，是雷霆之眼的继承者，是这场延续了十四年、甚至可能更久的战争中的，新一代执棋者。
海风吹动他的衣襟，曹孟淳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迷茫与不安压下，眼中重新燃起坚定的光芒。
无论如何，他必须走下去。
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为了还在奋战的人，也为了这个值得守护的世界。
木筏破开波浪，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坚定不移地前行。
而在深海之下的无尽海渊，某处被封锁的黑暗空间中，一双比深渊更加深邃的眼睛，缓缓睁开。
“张星意……你的儿子……我记住了……”
低沉的呢喃在黑暗中回荡，随即被封印的光芒压制，重归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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