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醒来的时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意识像是从冰冷黏稠的深水潭底,被一股蛮力猛地拽上了岸。
预料中的永恒黑暗与沉寂并未降临。
反而有一种过于明亮的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刺激着他。
身下不是冰冷的墓砖或潮湿的泥土,而是老式的木板床铺着棉褥。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混杂着食物香气。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糊着旧报纸的房梁,阳光从木格窗棂斜射进来,在青砖上投出明亮的光斑。
房间不小,却收拾得干净整齐。
而他,正躺在一张对他来说显得过于宽大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的蓝印花布被子。
这不是阴曹地府。
他撑着手臂想坐起来,却愕然发现手臂短小细弱。
皮肤是孩童才有的嫩滑,而非自己那双布满老年斑,青筋虬结,沾满泥土和血污的手。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向自己的身体。
小小的,套在一件对他来说明显过大的棉布褂子里。
他伸出自己的手,五指张开,又紧紧握住。
力量微弱,但确确实实是孩童的手。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妇人端着个粗瓷大碗,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她穿着浆洗得干净的靛蓝布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了个简单的髻。
眉眼温和,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看向床上的陈皮,眼神里的慈爱几乎要满溢出来。
“皮皮醒啦,快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
妇人声音里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将碗放在床边的小木桌上。
“饿了吧,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鸡腿,还有蟹黄面!你爹知道你今天回来,天没亮就去河里摸蟹子了,忙活了一上午呢!”
“你呀,天天跟在少爷屁股后面玩的开心吧。”
陈皮彻底僵住了。
他认得这张脸。
尽管年轻了许多,尽管褪去了记忆深处最后相见时那被贫病和绝望熬干了的枯槁,但他认得。
这是他的娘,秀娟。
那个在他模糊的幼年记忆里,总是用温柔又带着忧惧的目光看着他的女人,那个在他不到五岁时就病逝了的娘。
父亲他几乎没有印象。
只从娘偶尔的只言片语和邻里叹息中知道,是个老实巴交的车夫,死得更早。
好像是在他两岁多时,走了。
可是现在,娘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叫他皮皮。
爹……也活着,还为了他回来,特意去抓蟹子。
他死了。
一定是死了。
然后……父母来接他了。
来接他这个双手沾满血腥,死后注定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儿子。
可为什么是这副孩童模样。
是的,民间传说,人死后在至亲眼中,总是最挂念时的模样。
父母至死挂念的,恐怕就是他这个孤苦无依的幼子吧。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热了。
九十多年的冷硬心肠,在生死边缘都未曾动摇的冷酷意志,在这一刻,在娘的宠溺的声音下,土崩瓦解。
他想说话,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一点含糊的“嗬嗬”声。
他贪婪地看着母亲的脸,生怕一眨眼,这幻象就消失了。
秀娟却当他还没睡醒,走过来坐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摸摸他的手:
“不烫啊。是不是路上累了,快起来洗把脸,吃点东西。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她的手温暖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茧子,触感真实得可怕。
陈皮猛地抓住母亲的手,用力之大,让秀娟微微吃了一惊。
“皮皮。”
“……娘。”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孩童的稚嫩,却又透着一股难以置信的颤抖。
“哎!怎么了这是,做噩梦了。”秀娟反手握住他冰凉的小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不怕不怕,娘在呢,爹也在外头。回来就好了,家里有吃的,饿不着我们皮皮。爹养了很多鸡,皮皮有很多大鸡腿吃。”
不是梦。
也不是死后的幻觉。
一种却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沸腾的猜想,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难道……难道他…
“秀娟,面好了没,孩子醒了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些朴实的急切和笑意。
随即,一个同样穿着粗布短褂,裤脚还沾着泥点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身材不高,有些圆,脸上带着常年日晒的黝黑,眼角有深深的皱纹。
但精神看起来很好,手里还端着另一个大碗,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油亮红润的红烧鸡腿。
陈皮的视线凝固在男人脸上。
这就是他的爹,陈伢子。
那个在他记忆里只有一个模糊名字的男人。
陈伢子看到儿子醒了,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皮皮醒啦,看,爹给你弄的鸡腿,今早现杀的,肥着呢!还有蟹黄,可鲜了!快,趁热吃!”
他走过来,把碗放在桌子上,搓了搓手,摸摸儿子的头,又憨厚地笑着。
陈皮:。。。。
这个爹好像过的不错。
娘也是。
秀娟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看你,一身泥水也不换换,别熏着孩子。”
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怪,反而带着一种寻常夫妻间的熟稔和温情。
陈皮看着眼前这对活生生的父母,对他嘘寒问暖,为他张罗吃食。
他好像真的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父母俱在的小时候。
巨大的冲击让他头晕目眩。
“来,皮皮,先喝口面汤暖暖胃。”
秀娟端过那碗金黄浓郁、撒着翠绿葱花、铺着厚厚一层橙红蟹黄的汤面,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递到陈皮嘴边。
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陈皮下意识地张开口,温热的、鲜美到极致的汤汁滑入口中,带着蟹黄特有的醇厚甘甜和面条的麦香。
这味道……陌生又熟悉。
一口汤下去,胃里暖了起来,连带着冰冷的四肢百骸似乎都开始回温。
他接过碗,自己拿着筷子,有些笨拙地挑起面条,送入口中。
面条爽滑,蟹黄鲜美,每一口都是他从未想象过的幸福。
陈伢子坐在一旁的小凳上,乐呵呵地看着儿子吃,自己却不怎么动筷子,只偶尔夹一筷子咸菜就着糙米饭。
“慢点吃,锅里还有。蟹子还有几只,明天再给你做。”
他絮叨着,眼里是纯粹的满足。
秀娟则不停地给他夹鸡腿,剔掉骨头,把最嫩的肉放到他碗里:“多吃点,看你,跟少爷一样爱吃鸡,都吃不腻。”
陈皮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少爷?
直到他看到了张麒麟带着笑意的走过来,抱着他,问他有没有想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陈皮:。。。。
云顶天宫,果然可怕。
哑巴会笑会说话了。
不过看在父母的份上,我陈皮保你一世平安。
【本来想写的发不出来,全改了。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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