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一声重重的门闩落下的声音，像是一记耳光，抽在所有人的脸上。
陆双双的眉毛瞬间竖了起来！
“反了天了他！”
她撸起袖子，作势就要往上冲！“看我一脚踹开这破门，把这小混蛋揪出来吊树上！”
“师姐！”洪凌凌连忙拉住了她，脸上满是担忧，“小十六他……他好像真的很害怕。”
陆双双气不打一处来：“害怕？他把老秀才吓得半死的时候怎么不怕？他带着全村孩子‘起义’的时候怎么不怕？现在让他出去见见世面，他倒怕起来了！”
林羽抬了抬手，制止了两个弟子的争执。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可门后，祝十六那带着哭腔的决绝嘶吼，再次传来。
“我死也不离开杏花村！”
不等林羽开口。
祝十六的声音，又从门缝里传了出来，尖锐而又慌乱。
“我听路过的商队说过！外面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在死人！到处都是吃不饱饭的饿死鬼！”
“我才不要出去！我不想被乱军抓走！我也不想被饿死！”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恐惧。
“而且……而且我走了，狗蛋他们怎么办？胖虎被人欺负了谁帮他出头？二丫的风筝坏了谁帮她修？”
“我舍不得他们！我哪儿也不去！”
门外，陆双双听得直翻白眼。
这小屁孩，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林羽却只是静静地听着。
直到祝十六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她才缓缓开口。
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清晰地穿透了门板，传进了祝十六的耳朵里。
“十六。”
“正是因为外面饿殍遍地，处处死人，你才必须去。”
“你必须亲眼去看看，那些你口中的‘饿死鬼’，是如何在挣扎求生。”
“你也必须去明白，我教你的那些经史子集，那些格物之术，那些治国平天下的道理，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不是让你用来做一个风筝，或者当一个村里的孩子王。”
门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林羽的话，像是一根根针，扎进了祝十六的心里。
他无法反驳。
可一想到要离开这个熟悉又安逸的村子，去面对那个传说中血腥又可怕的世界，一股巨大的恐惧，便死死地攫住了他。
片刻之后。
门内传来一阵桌椅拖动的声音。
祝十六用他瘦小的身躯，将房间里所有能搬动的东西，都死死地抵在了门后。
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己誓死不从的决心。
林羽在门外，静静地站了片刻。
她没有再劝。
也没有发怒。
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然后，她转过身，对陆双双和洪凌凌说道：“去收拾东西。”
“明日一早，我们准时出发。”
陆双双和洪凌凌都是一愣。
“那……小十六他？”洪凌凌忍不住问道。
林羽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留下了一句平淡的话。
“他自己选的。”
……
当天下午。
清风观外，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村里的孩子王祝十六，要被他那个神仙干娘带走远行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
杏花村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孩童，全都聚集在了道观门口。
“十六哥！你别走啊！”
“十六哥！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呜呜呜……十六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以狗蛋和胖虎为首的一群孩子，哭得惊天动地，一个个扒着道观的大门，朝着里面声嘶力竭地喊着。
那场面，堪比生离死别。
房间里，死死抵着门的祝十六，听着外面小伙伴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眼圈也红了。
看！
他们都离不开我！
我怎么能走！
一股强烈的被需要感和责任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他更加坚定了自己不走的决心！
他甚至隔着窗户，对着外面大喊：“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你们都回去吧！”
外面的孩子们听到祝十六的回应，哭得更凶了。
这场闹剧，一直持续到傍晚，才在各自爹娘的鸡毛掸子和叫骂声中，不情不愿地散去。
夜，渐渐深了。
清风观里，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陆双双和洪凌凌早已收拾好了行囊，却都有些心神不宁。
祝十六那小混蛋，从下午开始就没出过门，也没吃东西，不会出什么事吧？
林羽却像是没事人一样。
她没有再去找祝十六，也没有提明天出发的事。
而是独自一人，走进了厨房。
很快。
一股浓郁的，霸道无比的香味，便从厨房里飘了出来，迅速弥漫了整个道观。
红烧肉的甜香。
糖醋鱼的酸香。
还有炸鸡腿那让人无法抗拒的焦香……
躲在房间里，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祝十六，狠狠地吸了吸鼻子。
口水，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全是……全是他最爱吃的菜！
干娘这是……什么意思？
是来哄自己了？
他心里正犯着嘀咕，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了碗筷碰撞的声音，以及两个师姐的说话声。
“哇！师父，您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这是洪凌凌惊喜的声音。
“哼，便宜那小混蛋了！关了一天禁闭，还能有红烧肉吃！”这是陆双双不满的嘀咕。
祝十六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他悄悄地，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只听林羽那平淡的声音，缓缓响起。
“吃吧。”
“这或许是最后一顿安稳饭了。”
“可惜了，十六不来吃。”
“等以后上了路，风餐露宿，兵荒马乱的，怕是再也吃不到这么香的饭菜了。”
“说不定，下一顿，就是硬邦邦的干粮，或者……什么都没有。”
院子里，陆双双和洪凌凌的咀嚼声，都停顿了一下。
而门后的祝十六，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干娘描述的画面。
荒凉的野外，冰冷的狂风，自己和干娘、师姐们，围着一堆快要熄灭的篝火，啃着石头一样硬的干饼子……
再闻闻空气中那霸道的肉香。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愤怒、还有一丝丝的恐慌，猛地涌上了他的心头！
干娘是故意的！
她就是故意做这些好吃的来馋自己！
她还说以后都吃不到了！
祝十六气得在房间里直跺脚，肚子却咕噜咕噜叫得更厉害了。
他很想冲出去，把桌子掀了。
可他又舍不得。
那可是他最爱吃的红烧肉啊！
一夜。
祝十六在饥饿、委屈与天人交战中，彻夜未眠。
……
第二天。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了清风观。
林羽，陆双双，洪凌凌，三人已经穿戴整齐，各自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站在了院子中央。
谁都没有说话。
也没有人去看那扇依旧紧闭的房门。
仿佛，她们真的准备，就这么三个人离开。
林羽率先迈开脚步，向着道观大门走去。
陆双双和洪凌凌对视一眼，也默默地跟了上去。
一步。
两步。
就在林羽的手，即将要推开道观大门的那一刻。
吱呀——
一声轻微的，带着几分犹豫的开门声，在她们身后响起。
三人的脚步，同时一顿。
她们缓缓回过头。
只见祝十六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他那张俊朗的小脸上，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了一整夜。
他背上，同样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裹，里面塞满了他的各种“宝贝发明”和几件换洗衣物。
在三人注视下。
他从门后走了出来，低着头，谁也不看。
他走到林羽面前，闷着声音，瓮声瓮气地挤出了一句话。
“要走……就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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