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青年于志远插队来到东北松嫩平原一个叫鱼窝棚的小村子。这地方三面环水,村后有条老河,据说是松花江的旧道,如今只剩下一条蜿蜒的河汉子,水浅却从未干涸。
于志远是省城来的知青,瘦高个,戴副眼镜,说话文绉绉的。村里人看他身子骨单薄,队长安排他住进了村东头五保户顾奶奶家的西厢房。顾奶奶年近八十,耳背眼花,却总爱念叨些神神鬼鬼的事。
“小于啊,晚上少往河边去,”顾奶奶眯着眼说,“咱这地方,水有灵性。”
于志远只当老人家迷信,笑着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他读过高中,相信科学,这些乡野怪谈,他只当作故事听。
转眼到了农历七月。一天夜里,于志远从大队部开完会回来,已近子时。月色朦胧,他贪近路沿河边走,忽然听见潺潺水声中夹着若有若无的歌声。那声音缥缈清越,不似人声,倒像某种古老乐器。
他循声望去,但见河心月影处,似有人影晃动。揉揉眼睛再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谁在那儿?”于志远喊了一声。
歌声戛然而止,只有水声依旧。
于志远摇摇头,只当自己累了,转身回屋。刚走几步,脚下一滑,整个人向河里跌去。他不会水,惊慌中只觉得被什么东西托了一下,竟稳稳站在了浅滩上。
低头看时,水面上漾开一圈圈涟漪,似有长尾一闪而过。
第二天下工,于志远又路过河边。一个穿着青布衫的中年人坐在柳树下钓鱼,见他来了,抬眼笑道:“小兄弟,昨儿晚上没吓着吧?”
于志远一愣:“您怎么知道……”
“这村子不大,什么事都瞒不住。”中年人收起鱼竿,竹篓里空空如也,“我叫游水生,住河那头。看你面相,是个读书人?”
两人攀谈起来。游水生态度随和,见识却广,谈起古今典故、乡野传说,滔滔不绝。于志远久未遇此等能聊之人,顿生知己之感。此后数日,他常来河边与游水生闲谈,渐渐熟络。
游水生从不说自己住处,也从不邀请于志远做客,只在黄昏时分出现,月上中天便告辞。村里人听说于志远结识了这么个人,都觉奇怪。
“河那头是乱葬岗,哪有住家?”老支书抽着旱烟说。
顾奶奶更是紧张:“水生,水生……我小时候听我奶奶说过,老河里有位‘游先生’,是修炼得道的仙家,保佑这一方水土。你可别冲撞了。”
于志远心里打鼓,却又觉得游水生待人真诚,不像邪祟。一天夜里,他忍不住问道:“游大哥,您到底是什么人?”
游水生沉默良久,叹道:“我本河中灵物,修行数百年,羡慕人间烟火,才化形与世人交往。你不怕么?”
于志远虽早有猜测,闻言仍心头一震。但见游水生神色坦然,眼中并无恶意,反而放下心来:“您若害我,早有机会。这些日子承蒙指点,受益匪浅,感激还来不及。”
游水生笑了:“你倒是与众不同。”
转眼秋收,村里却出了怪事。先是李老三家养的十只鸡一夜之间全死了,脖子上一道细口,血被吸干。接着张寡妇家晾的粮食莫名少了半袋,地上留下一串非人的脚印。
最邪门的是村西赵铁柱家。赵铁柱新娶的媳妇小翠,过门不到三月,忽然疯了似的胡言乱语,说自己是“胡三太爷”,要赵家好酒好肉供奉,否则家宅不宁。
村里老人私下议论:“怕是招了五通。”
五通神在东北也叫“五仙”,胡黄白柳灰,分别指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老鼠。这些灵物修炼得道,有的保佑一方,有的却作祟害人,称为“五通”。
赵家请了邻村的神婆来看。神婆一进门就脸色大变,连说“惹不起惹不起”,钱都没收就跑了。赵铁柱没法子,只能按“胡三太爷”的要求,每天杀鸡宰鹅,家里很快被折腾得底朝天。
于志远将此事告诉游水生。游水生皱眉道:“这不是真仙,是借着名头作祟的野物。赵家媳妇怕是中了邪,得把附体的东西赶走才行。”
“您能帮忙吗?”于志远问。
游水生犹豫道:“我本不干预这些事,但既是你开口……”他沉吟片刻,“这样,你让赵家准备三碗无根水(雨水),七根桃木钉,再找一只三年以上的大公鸡。明日午时,我去看看。”
次日正午,游水生来到赵家。他让于志远在院门口守着,自己进屋。不多时,屋里传出女子的尖叫声,夹杂着嘶嘶的怪响。忽然门窗震动,一团黑气破窗而出,向河边逃去。
游水生追出来,手中握着一把桃木钉,口中念念有词。黑气在河边打了个转,竟朝于志远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河中腾起一道水柱,将黑气裹住。只听一声惨叫,黑气散尽,地上留下一只焦黑的黄鼠狼尸体,比寻常的大上两倍。
游水生脸色苍白,对于志远道:“这东西已有些道行,我本不想伤它性命,但它要伤你,就留不得了。”
赵家媳妇小翠随后醒来,对之前的事一无所知。赵家千恩万谢,游水生只摆摆手,拉着于志远匆匆离开。
路上,游水生说:“今日之事,恐有后患。那黄鼠狼必有同伙,你要小心。”
果然,几天后的雨夜,于志远睡得正沉,忽觉浑身沉重,似有东西压在身上。他拼命想醒,却睁不开眼,只听见耳边有细碎的人语:
“伤我兄弟,要你偿命……”
呼吸困难间,胸前一凉——顾奶奶送他的一块老玉突然泛起微光,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于志远猛地坐起,屋里空无一人,但桌上多了几个泥爪印。
第二日,他将此事告诉游水生。游水生仔细看了那块玉,道:“这是块河磨玉,长年受水气浸润,有辟邪之效。但治标不治本,那些东西还会再来。”
“那怎么办?”
游水生想了想:“我倒有个法子,只是要委屈你一阵。”
三天后,村里传出消息:于志远得了急病,眼看不行了。顾奶奶哭得死去活来,村里人帮忙准备后事。按游水生的安排,于志远喝下一副药,气息全无,脉搏停止,与死人无异。
当天夜里,于志远的“尸身”停在顾奶奶家堂屋。子时刚过,阴风骤起,三个黑影溜进院子,正是两只黄鼠狼和一只狐狸,皆已能人立行走。
它们围着“尸体”转圈,为首的狐狸口吐人言:“死了倒便宜他,把魂拘走,炼成伥鬼!”
正待施法,屋外忽然响起渔鼓声。游水生缓步而入,手中托着一枚古铜镜。镜光照处,三只精怪现出原形,瑟瑟发抖。
“修行不易,何苦害人?”游水生叹道,“今日我不杀你们,但需立下誓约,永不再入此村害人。”
三只精怪连连叩首,发誓离去。
游水生这才给于志远服下解药。片刻,于志远悠悠醒转,恍如隔世。
经此一事,于志远与游水生情谊更深。转眼冬去春来,于志远接到通知,可以回城参加工作了。
临走前夜,他在河边与游水生话别。月色如水,两人对坐饮酒,都有些不舍。
“游大哥,我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再见了。”
游水生笑道:“缘聚缘散,本是常事。你我有这一段交往,已是难得。”
他将一枚鱼形玉佩送给于志远:“这玉与我气息相连,日后若有难处,对着它喊三声我的名字,我或可相助。只是切记,非到万不得已,莫要使用。”
于志远郑重收下,问道:“相处这么久,还不知道您的真身是……”
游水生笑而不答,起身走向河中。月光下,他的身影渐渐模糊,化作一条青色大鱼,鳞片闪着银光,向于志远点了三下头,潜入深水不见了。
于志远回到省城,进工厂当了技术员。他常想起鱼窝棚的日子,想起游水生,但始终没动用那枚玉佩。
十年后,于志远已成家立业,有个五岁的儿子小宝。这年夏天,他带妻儿到松花江边游玩。小宝调皮,趁人不注意跑到江边玩水,一个浪头打来,竟被卷了进去。
于志远纵身跳江救人,但他水性一般,很快力竭。危急时刻,他想起胸前的玉佩,一手抱着昏迷的小宝,一手握住玉佩,心中默念:“游大哥,救救我们!”
话音刚落,脚下涌起一股暗流,托着父子二人向岸边送去。隐约间,于志远看见水中有青影一闪,似曾相识。
上岸后,小宝吐出几口水,哇哇大哭起来。妻子赶来,抱着儿子泣不成声。于志远望向江面,只见水波粼粼,并无异常。
当晚在旅馆,于志远梦见游水生。梦中,游水生仍是旧日模样,微笑道:“当年一别,今日重逢,见你安好,我心甚慰。今日之事,不必挂怀。我修行将满,不日将离开此方水域,云游四海去了。你我缘分,就此尽矣。珍重,珍重。”
言罢,化作青烟散去。
又过了二十年,于志远退休后,带着老伴重回鱼窝棚。村子变化很大,通了公路,盖了新房子,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只剩下老人留守。
顾奶奶早已过世,老房子也塌了。于志远在旧址站了很久,然后独自来到河边。
老柳树还在,只是更老了。河水比记忆中浅了许多,听说上游修了水库,这条河汉子快要干了。
于志远坐在当年与游水生常坐的地方,从怀里取出那枚鱼形玉佩。几十年过去,玉佩温润如初,仿佛还带着河水的凉意。
“游大哥,我来看你了。”他轻声说。
夕阳西下,水面泛起金光。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一条青色大鱼跃出水面,又落回水中,溅起的水花在夕阳下如碎金一般。
一个放牛的老汉路过,笑道:“老哥,看鱼呢?这河早年鱼可多了,现在不行喽。不过说来也怪,再旱的年头,这河也没干到底,老人们都说,河里有灵物护着呢。”
于志远微笑点头,将玉佩小心收好。晚风拂过,柳枝轻摇,仿佛在诉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河还是那条河,水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流着。有些缘分,就像这河水,看似断了,其实还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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