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试后的第三日,大陈岛迎来了难得的晴朗天气。
晨光穿透薄雾,海面泛着细碎的金光,前日的雷暴仿佛一场幻梦。然而岛上的气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观星陈在黎明前登上了望塔,带回了一个让所有人彻夜难眠的消息。
“西南方向,约六十里外,有异常的烟柱。”老者的声音在晨会中格外清晰,“不是渔船的炊烟,是蒸汽机船的黑烟,至少三股,呈编队形态。”
格物院内,长桌旁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林晚夕手中的炭笔在纸上顿了顿,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确定是弗拉维亚的铁甲舰?”
“九成把握。”观星陈展开一张手绘的海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近七日的气象与洋流数据,“普通商船不会在清晨这个时段全速航行——烟柱浓密且连续,说明锅炉在高压工作。而且,他们走的不是主要商道,是贴着深海槽边缘的航线,那是军舰常用的隐蔽路线。”
陈沧立即起身:“末将建议进入一级战备。所有船只做好出航准备,岛上非战斗人员向山洞掩体转移。”
“且慢。”顾老先生抬手制止,“观星陈,你说烟柱在六十里外,且航向如何?”
“目前观测,航向东北偏东,速度约八节。若保持此航向,最接近大陈岛的距离约为四十里,不会进入我三十里警戒区。”
雷虎皱眉:“他们在试探?还是常规巡逻?”
“都不是。”林晚夕盯着海图,手指沿着烟柱报告的轨迹滑动,“看这里——深海槽边缘水深超过三十丈,大型舰船在那里航行相对安全,不易触礁。但更重要的是,这个位置恰好处于几个主要洋流的交汇区,水文数据复杂。弗拉维亚人在搜集情报,不仅是军事的,还有海洋本身的。”
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记得顾老笔记中提到的‘人造疯狗浪’猜想吗?如果他们要在大规模舰队到来前掌握这片海域的‘脾气’,就必须知道在不同海况下,舰船航行会产生怎样的波浪效应。这次巡航,可能是一次水文测试。”
这个推断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秦师傅声音发紧:“所以……‘海蛟号’遭遇的巨浪,可能不是偶然,而是他们有意为之的测试?”
“未必是有意攻击我们,但肯定是在测试舰船性能与海况的相互作用。”林晚夕缓缓道,“对他们而言,西凉的海域只是陌生的战场,需要先摸清环境。我们的人,我们的船,可能只是他们测试中无意波及的……背景数据。”
沉默。营帐内只有海风掀动帆布的声音。
陈沧一拳砸在桌上,木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所以顾老、观星陈,还有那十一个兄弟,差点就成了他们记录本上的一个数字?!”
“冷静。”林晚夕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棱般的锋利,“愤怒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我们需要做三件事:第一,严密监控这支舰队,记录其一切动向;第二,分析他们的航线与水文测试可能产生的波浪效应,预测哪些海域会变得危险;第三,利用他们测试的机会,反向观察铁甲舰的性能特点。”
她看向观星陈:“老爷子,能算出他们可能进行测试的海域吗?”
老者闭目沉思片刻,枯瘦的手指在海图上移动:“若以搜集水文数据为目的,他们可能会测试几种典型情况:在浅滩区测试吃水与航速关系,在洋流交汇区测试舵效,在风浪区测试稳定性。按目前航向,前方五十里处有一片珊瑚礁浅滩,水深从三十丈骤降至五丈,是理想的测试点。”
“他们会在那里减速,甚至停船测量。”林晚夕接话,“陈沧,派两艘快艇,携带改良后的感应藤壶,前往浅滩外围布设。不要靠近,布设完立即撤离。我要知道他们在那里做了什么,停留多久,产生了怎样的波浪。”
“太危险了!如果被发现——”
“用海民的小渔船伪装。”阿蛮突然开口,“我们的渔船常去那片浅滩采珊瑚和珍珠,弗拉维亚人若看到,只会以为是普通渔民。船上可以藏匿蛊箱,到地点后悄悄投放。”
郑九补充:“渔船底部可以加装活板,从内部投放蛊箱,水面看不出异常。而且渔船吃水浅,可以在浅滩边缘活动,铁甲舰不敢深入。”
林晚夕权衡片刻,点头:“可行。阿蛮,你选四名最熟悉那片海域的渔民,两艘船,每船两人。任务只有两个:安全布设蛊箱,安全返回。绝不接近铁甲舰三里之内,一旦对方有转向迹象,立即撤离。”
“明白!”阿蛮眼中闪着光,那是海民面对挑战时特有的兴奋。
“顾老,您准备二十个加强型感应藤壶,不仅要记录水压变化,最好能记录水温、盐度等基础水文数据。”
顾老先生颔首:“老朽正好改良了一版,外壳用珊瑚粉伪装,内部加了测温蛊和盐度感应蛊。数据会以闪光频率编码,我们可以远程解读。”
“好。秦师傅、孙师傅,你们继续腐蚀炸弹的精度攻关。雷虎,岛上防御就交给你了,所有人员进入指定位置,但不要表现出明显的备战姿态——我们不能让他们意识到这个岛的重要性。”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大陈岛如同一台精密机器,开始高速运转。
辰时三刻,两艘看似普通的渔船驶离海湾。船上,阿蛮和三名海民穿着破旧渔衣,甲板上堆着渔网和鱼篓,看起来与寻常讨海人无异。唯有细心观察,才能发现船底经过巧妙改造,船舱内藏着十个伪装成压舱石的蛊箱。
林晚夕站在码头上目送渔船远去,心中默默祈祷。这一次,她不能随行,必须坐镇中枢——因为更重要的决策,可能在下一刻就需要做出。
“娘娘,回指挥营吧。”蕊儿轻声道,“海上风大。”
林晚夕摇头:“本宫要在这里等第一份回报。”
她登上了望塔,与观星陈并肩而立。老者正在用一架改良过的“千里镜”——这是工部最新送来的贡品,镜筒长达三尺,配有精密的刻度轮,能估算距离与方位。
“能看到烟柱吗?”林晚夕问。
观星陈调整焦距,将千里镜递给她:“西南偏西,那两个小黑点就是。”
透过镜片,远处的海平线上,确实有几个模糊的黑影,上方拖着淡淡的烟迹。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船体细节,但烟柱的形态确实与普通船只不同——更粗、更浓、更连续。
“他们在加速。”观星陈忽然道,“看烟柱的倾斜角度,风向未变,但烟被拉长了,说明航速提升。”
林晚夕心算距离与速度:“照这个速度,多久能抵达浅滩区?”
“未时前后。”
还有近三个时辰。
“传令:岛上所有人员轮换休息,午时前必须用餐完毕。未时开始,全员进入战备状态。”
命令传下,大陈岛进入了一种奇特的节奏:表面上,渔民照常补网,工匠照常做工,蛊师照常培育;但实际上,每个人都在暗中准备。救生囊放在触手可及处,武器藏在工具堆里,重要资料打包完毕,随时可以转移。
林晚夕回到格物院,开始推演各种可能。
最理想的情况:弗拉维亚舰队在浅滩区进行常规测试,未发现渔船,未靠近大陈岛,完成后继续向东北航行,离开西凉海域。
最坏的情况:他们发现了渔船,进而察觉大陈岛的异常,转向靠近,甚至发起攻击。
中间还有无数变数:比如测试中产生异常大浪波及渔船;比如渔船布设蛊箱时被发现;比如舰队分兵,一部分继续测试,一部分前来侦查……
“我们需要预案。”她摊开草纸,开始书写,“若渔船被发现,如何接应?若舰队转向,如何应对?若发生交火,如何撤退?”
陈沧和雷虎被召来,三人闭门商议了整整一个时辰。最终制定了三级应对方案:
一级:舰队未靠近,仅常规监视,岛上保持低调;
二级:舰队转向接近,三十里警戒线触发,非战斗人员撤离,战船准备出航阻截;
三级:舰队进入二十里范围或有敌对行为,立即启动全面防御,同时向临安求援。
“但我们真正的底牌不能轻易暴露。”林晚夕特别强调,“蛊虫攻击系统,尤其是腐蚀炸弹,必须保密。除非万不得已,绝不使用。”
“那如果对方开炮呢?”雷虎问。
“那就用常规水师战术应对:快艇骚扰,火攻船干扰,利用浅滩地形周旋。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击沉铁甲舰——那不可能——而是拖延时间,等待赵振海的主力水师来援。”
陈沧苦笑:“赵提督的主力还在三百里外,就算接到消息立即赶来,也要一天一夜。”
“所以我们要争取的就是这一天一夜。”林晚夕目光坚定,“利用我们对这片海域的熟悉,利用他们不敢轻易进入浅滩的顾忌,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
午时,渔船传回第一份消息:通过旗语中继,确认已安全抵达浅滩边缘,正在布设蛊箱。未发现弗拉维亚舰队的踪影,但远方烟柱可见。
“他们比预计的慢。”观星陈计算着,“航速降到了五节左右,可能在沿途进行其他测试。”
林晚夕稍稍松口气:“慢点好,给我们更多准备时间。”
午后,海面上的风渐渐大了起来。气象记录显示,这是典型的午后海风增强现象,在夏季很常见。但对舰船航行而言,这意味着测试条件的变化。
未时初刻,了望塔报告:烟柱方向改变,弗拉维亚舰队开始转向,航向正东。
“正东……”林晚夕在海图上标记,“那会直接穿过浅滩区的外围。阿蛮他们呢?”
“一炷香前发回最后一次信号:布设完成,开始返航。按航速推算,现在应该刚离开浅滩区五里左右。”
两支船队,正在相对而行。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如果弗拉维亚舰队全速前进,可能会在半途与渔船相遇。虽然渔船伪装得很好,但在经验丰富的海军眼中,还是可能看出破绽。
“发信号,让渔船转向东南,绕开航线。”林晚夕下令。
旗语塔迅速发出指令。但海上信号传递需要时间,从发出到渔船接收、理解、执行,至少需要一刻钟。
这一刻钟,成了最漫长的等待。
了望塔上,观星陈的千里镜始终没有离开那几道烟柱。突然,他低呼一声:“停下来了!”
“什么?”
“舰队停下来了!烟柱变淡,几乎消失,说明锅炉降压,船只减速或停泊!”
林晚夕抢过千里镜。果然,远处的烟柱不再向前移动,而是垂直上升,这是船只停泊或极低速航行的特征。
“他们在浅滩区边缘停下了。”她喃喃道,“开始测试了。”
几乎同时,指挥营内特制的感应蛊接收装置发出了轻微的“咔嗒”声——那是第一个感应藤壶被触发的信号。
顾老先生扑到装置前,这是一个复杂的铜制机械,连接着几根从岛上制高点引下的铜线,铜线末端浸在特制的蛊虫培养液中。当远处的感应藤壶被触发时,培养液中的“共鸣蛊”会产生微弱电流,驱动铜针在覆有碳粉的纸带上跳动。
此刻,纸带上出现了一连串有规律的凸点。
“第一个藤壶触发,位置……浅滩西侧边缘,距离我们布设点约三里。”顾老先生快速解读编码,“触发强度……三级,是中型船只低速通过的水压。”
秦师傅记录数据:“他们在小心翼翼进入浅滩区。”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接收装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咔嗒”作响。纸带上逐渐形成了一张动态图:三艘舰船(从触发频率和强度判断)以编队形式缓慢进入浅滩,其中一艘似乎停在了中心位置,另外两艘在外围巡航。
“停船的那艘在做什么?”林晚夕问。
“藤壶只能感应水压变化,不知道具体行为。”顾老先生皱眉,“但有一个藤壶连续触发了七次,间隔规律,像是……像是船只原地缓慢旋转。”
“他们在测舵效和回转半径。”陈沧经验丰富,“铁甲舰沉重,在浅水区转向性能会下降,他们需要数据。”
孙师傅忽然指着纸带:“这里,触发强度突然增加到五级——有船只加速了!”
果然,一段密集的高强度凸点出现,持续了约二十息,然后戛然而止。
“加速后急停?”林晚夕推测,“测试紧急制动?”
“不对。”观星陈一直在旁听,此刻插话,“你们听,海上的声音。”
众人屏息倾听。远处,隐隐传来低沉的轰鸣,不是雷声,更像是……巨浪拍击礁岸的声音。
“是测试航速产生的尾浪!”林晚夕猛然醒悟,“他们在浅滩区加速,推起的浪涛拍击周围的珊瑚礁,产生了回响!”
顾老先生脸色发白:“那浪会不会——”
话音未落,营帐外传来惊呼声。众人冲出,只见东侧海面上,一道不寻常的白线正从远方向岛屿方向推进。那白线不高,但范围极广,几乎横贯整个视野。
“长浪!”观星陈失声,“是舰船高速航行产生的尾浪,传播过来了!”
浪头到达岛礁时,高度已衰减大半,但依然在海湾内引起了明显的涌浪。停泊的船只开始摇晃,码头边的海水涨落幅度增加了近一倍。
“阿蛮他们——”雷虎急道。
了望塔适时报告:“渔船安全!他们提前转向东南,避开了浪区,目前距岛十五里,全速返航中!”
众人松了口气。但林晚夕的心却沉了下去:这只是单艘舰船测试产生的尾浪,就传到了二十里外。如果三艘同时加速,如果是在更合适的海况下……
“人造疯狗浪”的猜想,正在被残酷地证实。
未时三刻,感应藤壶的信号开始减少。纸带显示,三艘舰船陆续退出浅滩区,重新集结。
“他们要离开了?”秦师傅问。
观星陈爬上了望塔观察片刻,下来时面色凝重:“烟柱重新出现,航向……东南偏南。他们不继续向东了,而是沿着深海槽边缘向南折返。”
“测试结束了?”孙师傅疑惑,“这才一个多时辰。”
林晚夕盯着海图,手指从浅滩区向南移动,停在一处标记上:“这里,有一处海底峡谷,深度从二十丈骤降至六十丈,是测试舰船在陡变水深中稳定性的理想地点。他们可能转场了。”
果然,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接收装置再次传来信号——这次是来自南方预设的另一个藤壶阵列。弗拉维亚舰队在海底峡谷区进行了第二轮测试,包括高速通过峡谷时的舰体振动、紧急下潜(对潜艇而言)或深水航行时的稳定性等。
通过这些感应数据,西凉方面首次窥见了铁甲舰的部分性能:
第一,加速能力惊人。从低速到高速(估计八节以上)只需不到百息,推起的尾浪在特定地形下可传播数十里。
第二,转向半径较大。在浅水区,完成一次180度转向需要约三百丈的水域,这说明铁甲舰虽然坚固,但灵活性不足。
第三,编队航行时,领舰的尾浪会对随行舰只产生影响,这可能成为战术弱点。
第四,他们似乎特别关注水深骤变区域的表现——这暗示弗拉维亚舰队中可能有潜水舰只,或正在研发相关技术。
“宝贵的情报。”林晚夕将所有数据抄录三份,一份存档,一份送临安,一份用于战术研究,“用我们的小小蛊虫,换来了对钢铁巨兽的第一手了解。”
申时初,阿蛮的渔船安全返回。两名海民虽然疲惫,但兴奋异常。
“我们看到了!”阿蛮一上岸就激动地说,“虽然离得远,但轮廓看得清楚!那些船真是全身铁壳,烟囱比桅杆还粗,船头有撞角,侧舷有一排炮窗!”
“船有多大?”陈沧急切地问。
“比咱们最大的战船还大一圈!估计长度超过三十丈,船宽……至少八丈。吃水很深,在浅滩区边缘就不敢再进了。”
郑九补充细节:“我们看到其中一艘在浅滩中心停船后,放下了小艇,几个人乘小艇测量水深。他们用的工具很奇特,不是普通的测深锤,是个铜制的盒子,连着线缆放下去。”
“可能是新型测深仪。”顾老先生判断,“弗拉维亚的机械技术领先我们很多。”
林晚夕问最关键的问题:“他们注意到你们了吗?”
阿蛮摇头:“应该没有。我们一直假装在撒网捕鱼,距离保持在五里以上。而且当时有其他几艘真正的渔船也在那片海域,我们混在其中,不显眼。”
“很好。”林晚夕赞许,“你们立了大功。先去休息,晚些时候详细汇报。”
渔船带回了另一个意外收获:在返航途中,他们捞起了一个漂浮物——不是弗拉维亚舰队的,而是从更南方漂来的。
那是一个密封的铜筒,约一尺长,三寸粗,表面已经锈蚀,但还能看出精细的铸造工艺。筒身上刻着陌生的文字和图案,像是某种航海日志的容器。
“可能是从某艘失事船只上漂来的,也可能是故意投放的漂流信标。”顾老先生检查后说,“筒盖有蜡封,尚未破损。”
“能打开吗?”林晚夕问。
“可以,但要小心,可能内有机关或腐蚀性物质。”
在格物院的密闭隔间内,秦师傅用特制工具缓缓旋开铜筒。筒内没有机关,只有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羊皮纸。纸上的文字是弗拉维亚语,夹杂着简笔画和数字。
林晚夕略通弗拉维亚文字,这是她为应对弗拉维亚使团特意学习的。她展开羊皮纸,在烛光下仔细辨认。
“这是……航海日志的一部分。”她边看边翻译,“日期是……三个月前。船名‘信风号’,弗拉维亚东印度公司的商船。记录的是从吕宋返回本土的航程。”
众人围拢过来。
日志前半部分是常规记录:风向、航速、经纬度、货物状况等。但翻到后面,内容变得不寻常:
“……四月十七日,遭遇不明海流,偏离航线三十里。海面上出现大量发光浮游生物,绵延数里,夜如白昼。有船员称看到水下有巨大阴影游弋,形似海蛇,但规模难以置信。船长下令加速离开……”
“……四月十九日,淡水舱发现污染,检测发现某种未知微生物繁殖。三名船员出现皮疹,随船医生束手无策。怀疑与发光海区有关……”
“……四月二十一日,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船底发现附着物,不是普通的藤壶或船蛆,而是一种半透明的胶质生物,分泌的黏液能腐蚀铜钉。木匠尝试清除,但越清除附着越多。船速已降至四节……”
“……四月二十五日,腐蚀蔓延至龙骨接缝处,船体开始渗水。我们已弃船,乘救生艇向最近的岛屿逃亡。愿上帝保佑……”
日志到此中断。
营帐内一片寂静。
“半透明的胶质生物……腐蚀铜钉……”孙师傅喃喃道,“听起来像是……蚀金蛊的野生变种?”
顾老先生眼睛发亮:“弗拉维亚的商船在南方海域遭遇了类似蛊虫的生物?而且是大规模的天然存在?”
林晚夕重新阅读关于“发光浮游生物”和“水下巨大阴影”的描述,一个大胆的猜想逐渐成形:“诸位,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蛊术的原理,本就源自海洋?”
她展开东海海图,手指从大陈岛向南滑动,划过琉球、吕宋,直至更南的热带海域:“我读过前朝的海志,提到南海深处有‘发光之海’‘腐蚀之虫’的传说。海民当中也有类似故事。如果那些传说不是虚构,而是对某种自然现象的描述呢?”
秦师傅接话:“娘娘的意思是,蛊术师祖先可能是在海上航行时,偶然发现了这些奇特的海洋生物,将其驯化、培育,才发展出了蛊术?”
“然后随着时间推移,大部分蛊术师转向陆生蛊虫的研究,海洋这一支逐渐失传。”顾老先生顺着思路,“直到现在我们重新拾起,其实是在回归本源?”
这个推测令人震撼。如果成立,那么海蛊研发就不是创新,而是复兴;不是对抗弗拉维亚的无奈之举,而是重新掌握祖先曾拥有的海洋力量。
“铜筒来自三个月前,说明那片海域现在可能依然存在这种生物。”林晚夕指着日志上的坐标,“虽然不精确,但大致范围在吕宋以东、深海盆地区域。那里远离主要航线,水文复杂,船只罕至,正是特殊生物得以保存的环境。”
陈沧思索道:“如果我们能找到那片海域,采集野生蛊虫样本,或许能大幅加速培育进程。天然的海洋蛊虫,一定比我们实验室杂交出来的更适应大海。”
“但这需要远航,深入陌生海域,风险极大。”雷虎提醒,“而且弗拉维亚舰队正在附近活动,我们的船一出远海就可能被发现。”
“所以不是现在。”林晚夕做出决断,“但这是一个重要方向。顾老,请您组织团队,专门研究这份日志,结合海民传说和古籍记载,尝试定位那片神秘海域。同时,加强现有蛊虫与海洋生物的共生研究,看能否激发出更接近天然状态的特性。”
“老朽领命。”
黄昏时分,了望塔传来最后一份关于弗拉维亚舰队的报告:烟柱向南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海平线下。他们未再靠近大陈岛四十里范围,也未进行更多测试,似乎完成了今日的勘测任务,返航了。
海疆暂时恢复了平静。
但这种平静,比明晃晃的威胁更令人不安。
夜晚的总结会上,林晚夕将今日的所有发现汇总,形成了一份详尽的报告:
“第一,确认弗拉维亚铁甲舰编队(至少三艘)在我东南海域活动,进行系统性水文与舰船性能测试。
第二,初步掌握铁甲舰部分性能数据:加速快、转向半径大、尾浪影响显着。
第三,发现弗拉维亚商船疑似遭遇天然海蛊生物的记录,为蛊术海洋起源说提供佐证。
第四,我方隐蔽侦察与监测系统(感应藤壶)经实战检验,证明有效。
第五,确认‘人造疯狗浪’现象真实存在,需加强对舰船尾浪传播规律的研究。”
她环视众人:“今日,我们与弗拉维亚舰队最近距离四十里,未曾直接接触。但他们留下的信息,比一场小规模冲突更有价值。现在我们知道,他们不急于进攻,而是在精心准备。这给了我们时间,也给了我们方向。”
陈沧问:“娘娘,接下来我们重点做什么?”
“三件事。”林晚夕竖起手指,“一,深化对铁甲舰战术的研究。利用今日获得的数据,模拟各种交战场景,找出他们的弱点,制定针对性战术。尤其要研究如何利用浅滩、暗礁、洋流等自然条件限制其机动。”
“二,加速蛊虫实战化。腐蚀炸弹的精度必须在一旬内解决;预警系统要扩大覆盖范围;同时启动‘天然海蛊’探寻计划,为长远发展储备资源。”
“三,加强与其他抗弗拉维亚力量的联络。今日之事证明,我们不是孤军奋战。弗拉维亚的扩张触动了多方利益,从琉球到吕宋,从海盗团伙到海上部落,都可能成为潜在的盟友。我们需要建立情报网络,甚至争取形成海上抗弗联合阵线。”
这个提议大胆而超前。雷虎迟疑:“与海盗和海上部落合作?朝廷那边……”
“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策。”林晚夕目光深远,“我会向陛下密奏陈情。况且,我们不是要与他们结盟,而是交换情报,有限合作。敌人如此强大,我们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会议持续到子时。散会后,林晚夕独自留在营帐,开始给萧承烨写密奏。
她详细记录了今日的一切:舰队的动向、获得的数据、铜筒的发现、自己的分析与建议。写到最后,她笔锋一转:
“……臣以为,弗拉维亚此次巡航,非为挑衅,实为备战。其耐心搜集水文,测试舰船,恰说明所图者大。彼等要的不是一场海战之胜,而是整个东海之控制。故我朝应对,亦不可仅着眼于退敌一时,而当谋划制海长久。
海蛊之术,初显其效。然独木难支,需与水师战法、海疆防御、外交联络共成体系。臣请陛下三思:设立东海海防总署,统筹临安水师、大陈岛研发、沿海卫所、海上情报四端,统一号令,协同进退。
另,海上抗弗联合之议,虽涉险着,然势在必行。可遣密使,以商贾、渔民之名,联络琉球义士、吕宋反抗军乃至海上豪强,不求其为我战,但求情报共享、牵制敌力。待我海蛊大成,水师强盛,再图正道。
今海疆暂宁,然平静之下暗流汹涌。臣必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惟望陛下保重龙体,朝堂稳定,则臣等在边海方有依仗。
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封好密奏,已是丑时。林晚夕走出营帐,仰望星空。
海上,波光粼粼,静谧如常。但她的眼中,却看到了无形的战线在延伸,看到了未来的巨浪在酝酿。
蕊儿悄悄走来,为她披上外袍:“娘娘,去歇息吧。您已经三天没睡好了。”
“蕊儿,你说历史会如何记载今日?”林晚夕忽然问。
小宫女想了想:“史官大概会写:某年某月某日,弗拉维亚舰船游弋东海,未犯边,遂去。”
“就这些?”
“嗯……或许再加一句:帝命沿海严备。”
林晚夕笑了,那笑容有些苦涩,又有些释然:“是啊,史书总是简洁的。那些紧张的心跳、那些数据的推算、那些在浪尖上冒险的渔民、那些在实验室里不眠不休的工匠……都化作了‘严备’二字。”
她转身走向寝帐,却又停步:“但正是这些不被记载的细节,决定了历史的走向。我们今日做的每一件小事,都可能在未来掀起巨浪。”
“娘娘是说……”
“我是说,去睡吧。明天,还有更多小事要做。”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大陈岛的灯火渐次熄灭。
但在临安皇宫,萧承烨在御书房里,刚刚收到八百里加急的密报——不是来自大陈岛,而是来自更南方的泉州。
水师提督赵振海急奏:弗拉维亚五艘铁甲舰编队,在完成东海勘测后,并未返回远海基地,而是继续南下,于两日前抵达泉州外海六十里处,进行了一场“演习”。
演习内容:五舰编队高速冲击模拟防线,齐射火炮,展示了一种新型的开花弹,射程达到不可思议的八里。
演习结束后,弗拉维亚使者盖乌斯正式向泉州知府递交照会,要求“通商口岸扩大至泉州、福州、宁波三地,并租借舟山群岛为远东舰船补给站”,期限九十九年。
照会中有一句话,被赵振海用朱笔重重圈出:
“若贵国无法保障我商船在东海之安全,则我舰队不得不自行采取措施,清除航路威胁。望贵国明智抉择,免动干戈。”
萧承烨将密报重重拍在案上,震得茶盏跳动。
“清除航路威胁……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冷笑,“他们真正要清除的,是西凉在东海的存在。”
侍立一旁的沈昭低声道:“陛下,盖乌斯私下向臣透露,塞缪尔主导的强硬派在弗拉维亚议会已占上风。此次舰队示威,既是施压,也是为可能采取的‘有限军事行动’做准备。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大陈岛。”
“因为舟山神异事件,因为蛊术?”萧承烨眼神锐利。
“是。弗拉维亚情报机构已确认,舟山事件与大陈岛研发有关。他们认为,这种‘非对称威胁’必须在其成熟前扼杀。”
萧承烨走到巨大的东海海图前,手指按在大陈岛的位置上。
海疆暂宁?
不,这只是风暴来临前,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而他心爱的女子,正站在风暴眼中央。
“传旨。”皇帝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清晰,“准林晚夕所奏,设立东海海防总署,朕亲任总督,赵振海、林晚夕为副。授权林晚夕全权负责海蛊研发与海上联合阵线事宜,可相机决断,不必事事奏报。”
“陛下,这权力是否太大……”沈昭迟疑。
“非常之时,当托非常之任。”萧承烨转身,烛光在他脸上明暗交错,“告诉她,朕信她。也告诉她……活着回来。”
“是。”
“还有,密令赵振海:水师主力秘密向台州海域移动,保持与大陈岛一日航程距离。若弗拉维亚舰队异动,不必等待朝廷命令,立即驰援。”
“遵旨。”
沈昭退下后,萧承烨独自站在海图前,久久不动。
东方既白时,他在海图边缘,用朱笔写下两行小字:
“海疆之宁,非敌赐之宁,乃我备之宁。
暂宁之后,当为永宁。”
笔锋力透纸背。
而万里之外的大陈岛,林晚夕在睡梦中忽然惊醒。
她梦见大海变成了铁灰色,无数钢铁巨舰破浪而来,炮口喷射火焰。但在火焰之中,有微小的蓝光闪烁,如星辰,如萤火,最终连成一片光的海洋,将巨舰吞没。
醒来时,晨光初露。
她走出营帐,看见顾老先生已经在蛊棚忙碌,陈沧在沙滩上带队晨练,阿蛮和渔民们在修补渔网,工匠们敲打声叮当响起。
新的一天开始了。
海疆暂宁,但这里的人们,已经在为不宁的那一天,做最坚实的准备。
(第三百四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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