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组在汉东的工作,进入了更为深入、也更为微妙的阶段。
个别谈话仍在继续,但范围已从省委常委扩大到了部分省直部门主要负责人、地市党政一把手、以及一些退居二线的老同志。
谈话内容也不再局限于宏观工作汇报,而是逐渐深入到具体政策落实的细节、班子运行的实际情况、以及干部个人的能力作风评价。
田志华副部长亲自与省发改委主任、省国资委主任进行了长时间谈话,
重点询问了汉东产业转型规划的科学性论证过程、国有资本在其中的角色与风险控制、以及对“新动能”培育的实际支持力度。
问题专业且犀利,直指改革的核心难点与潜在风险。
“规划经过了多轮专家论证和基层调研,”省发改委主任回答得谨慎而周全,
“我们始终坚持市场主导、政府引导,注重与传统产业升级、就业保障相衔接。但在具体推进中,尤其是在一些传统产能压减和新兴领域标准制定上,确实存在认识差异和利益协调的难题。”
“省委通过建立跨部门协调机制和试点先行方式,逐步寻求突破。”
田志华边听边记,偶尔追问:
“协调机制的实际运行效果如何?有没有遇到议而不决、决而不行的情况?”
这问题颇为敏感。发改委主任略一沉吟,选择了一个相对客观的表述:
“机制发挥了重要作用,尤其在信息共享和政策协同方面。当然,涉及重大利益调整时,讨论会比较充分,决策过程需要时间。”
“总体上,省委的权威和决心确保了机制的有效运行。”
另一组考察成员则重点查阅了汉东近年来的干部选拔任用档案、巡视巡察报告以及信访举报线索的处理情况。
他们特别关注了在吕州转型、京州新区建设等重大任务中提拔使用的干部,其背景、业绩与群众口碑是否吻合。
这项工作繁琐而细致,如同用梳子细细梳理汉东干部队伍的每一寸肌理。
陆则川迎来了第二次,也是更为关键的谈话。
这次谈话的地点不在小会议室,而是在田志华副部长临时的办公室。除了田部长和记录员,还有一位来自纪检系统的考察组成员在场。
气氛比第一次更为正式和凝重。
“则川同志,根据这几天我们了解的情况,以及一些同志反映,”田志华开门见山,语气平和但目光锐利,
“汉东近年来改革发展成绩显着,但过程中也伴随着不小的震荡和矛盾。”
“你作为具体推动者之一,有人认为你作风过于强硬,甚至有些‘独断’,在团结不同意见同志方面有所欠缺。对此,你怎么看?”
这是一个直指核心的评价,甚至带有一点质询的味道。一旁的纪检干部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陆则川。
陆则川神情未变,坐姿端正。
他没有急于辩解,而是略作思考,沉稳回应:
“田部长,感谢考察组提出这个问题。”
“首先,我承认,在推进一些时间紧、任务重、阻力大的工作时,我的风格确实比较坚决,要求比较高。这可能给一些同志造成了压力,甚至误解。”
他话锋一转,但语气依然平和:
“但我始终坚持两条原则:第一,所有重大决策,都严格遵循民主集中制,经过省委集体研究决定。我个人坚决执行省委决议,并在职责范围内全力推动。”
“第二,我始终认为,在原则问题上必须旗帜鲜明,不能含糊;在策略方法上可以灵活多样,注重沟通。对于工作中存在的不同意见,我尽可能通过调研、座谈、个别沟通等方式去解释、去说服、去凝聚共识。”
“如果因为坚持原则、狠抓落实而被认为是‘强硬’或‘独断’,我愿意接受这样的评价。但我绝不认同为了表面‘团结’而放弃原则、耽误工作的做法。”
他顿了顿,继续道:
“汉东的情况特殊,历史包袱重,矛盾积累深。不大刀阔斧,难以打破僵局;不讲究方法,难以行稳致远。这几年,我和同志们一起,正是在努力寻找和践行这种‘力度’与‘温度’、‘原则’与‘灵活’的平衡。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我认真反思,努力改进。但方向,我认为是正确的。”
这番回答,不卑不亢,既承认了可能存在的观感问题,又坚守了政治原则和事业立场,还将问题提升到了方法论和平衡艺术的层面。
田志华听后,与一旁的纪检干部交换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神。
“那么,在处理与周秉义同志等一些不同意见同志的关系上,你有什么具体的体会?”田志华追问。
陆则川知道这是更深入的试探。他谨慎措辞:
“秉义同志工作经验丰富,考虑问题周全,在很多方面值得我学习。我们在一些具体工作的方法和节奏上存在不同看法,这是正常的党内民主生活。但我们都服从省委集体决策,在工作配合上,总体是顺畅的。”
“我个人始终尊重秉义同志,也注重在重大问题上事先沟通,求同存异,共同维护班子团结和工作大局。”
他没有回避矛盾,但将其定性为“工作方法”差异,并强调了服从大局和互相尊重,回答得滴水不漏。
谈话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涉及方方面面。
结束时,田志华主动站起身,与陆则川再次握手:“则川同志,你的思考和实践,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感谢你的坦诚。”
“谢谢田部长和考察组各位同志的指导。”陆则川态度谦逊。
走出房间,陆则川面色平静,但背后衬衫已被微微汗湿。
他知道,这场谈话至关重要,考察组在借此评估他的政治成熟度、应变能力和胸怀格局。
周秉义那边,也感受到了压力。
考察组除了与他本人再次进行了补充谈话外,还约谈了他分管的几个部门的负责人,以及与他过往工作交集较多的几名干部。
问题看似平常,却总在某些细节上反复核对,比如某次政府常务会议讨论某个民生项目时的不同意见表述,比如对吕州转型初期一些配套政策落地迟缓原因的分析。
周秉义意识到,考察组在多角度印证信息,试图拼凑更完整的画面。
他愈发谨慎,叮嘱所有与他关系密切的干部,回答问题务必“实事求是、客观中性”,绝不主动提及矛盾,但若被问到,也要“如实反映工作中的不同思考和实际困难”。
他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考察组的细致,让他感到某种不安,仿佛自己隐藏在“稳健”表象下的那些权衡与算计,正在被一层层审视。
他只能反复告诉自己:稳住,只要没有确凿把柄,只要自己始终站在“稳妥”、“周全”的道德高地上,就不会有大问题。
沙瑞金则是另一种忙碌。
他不仅要把握考察工作的大方向,确保不出纰漏,更要利用考察组在汉东的这段时间,加速推进几项关键工作。
他指示省委办公厅,将一些原本需要长时间协调的重大项目协调会,提前召开,并且要求相关各方负责人必须当场明确时间表、路线图。
他要让考察组看到,汉东班子不仅团结,而且高效、有战斗力。
同时,他私下与几位关键的老同志、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进行了沟通,希望他们能在与考察组接触时,客观评价汉东近年来的变化,尤其是肯定省委在力排众议、推动转型方面的决心和担当。
他要为陆则川,也为汉东的改革路径,争取更广泛的理解和支持。
祁同伟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
吕州方向,他增派了便衣力量,对重点区域、重点人群进行动态监控,严防任何企图在考察期间制造事端的苗头。
省城这边,他加强了对考察组驻地及活动路线的外围警戒,确保绝对安全。
他甚至秘密约谈了那个被控制在手中的、与周秉义妻弟有牵连的吕州前副秘书长,再次严正警告其保持沉默。
京州,李达康和沈墨几乎住在了数字经济园二期的工地上,现场解决问题,督促进度,确保任何考察组可能的临时抽查,看到的都是最饱满的状态。
吕州,陈海日夜奔波,走访社区、企业、田间地头,倾听声音,化解矛盾,将“稳定”二字压实在最基层。
汉东之外的漓江边,烟雨在午后暂时停歇。
乾哲霄、萧月、苏明月在一家临江的老茶馆二楼坐下。
木窗推开,正对江景。茶是本地土茶,味道略显粗粝,却别有山野清气。
“乾先生刚才那番关于‘根与土壤’的话,让我想了很久。”苏明月捧着粗陶茶杯,目光望向窗外悠然的江水,声音轻柔,
“或许……我不该总是纠结于‘出身’给了我什么,或者限制了什么。而是该想想,我自己这棵树,到底需要什么,又能主动去探寻、创造什么样的‘土壤’。”
萧月微微点头:
“你能这么想,就很好。家族是背景,不是枷锁。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存在之态’。就像我做‘月华基金’,最初或许也有挣脱过往、证明自己的心思,但现在,更觉得是在搭建一种新的可能,一种让文化、创意和善意能更好生长的‘小环境’。这本身,就是一种创造。”
乾哲霄安静地品着茶,并未插言,只是听着。窗外,有渔船划过,渔人哼着调子,带着劳作后的疲惫与满足。
“月姐,你当初下定决心转型,最难的是什么?”苏明月问。
萧月想了想:
“最难的不是放弃过去的资源或光环,而是面对内心的不确定和恐惧。你不知道新路对不对,能走多远,会不会到头来一场空。需要很大的勇气去相信自己的判断,并且承受可能的失败。”
她看向苏明月,“但走过来了,就会发现,那种掌握自己方向的感觉,比依靠任何背景都更踏实。”
苏明月眼中闪过渴望和一丝怯意。她深知,走出舒适区,对于她这样从小被家族羽翼庇护的人来说,尤为艰难。
乾哲霄此时放下茶杯,缓缓道:
“江水东流,遇山则绕,遇谷则盈,终归大海。其力不在一时之猛,而在持久不绝,顺势而为。人之成长,亦需辨识大势,涵养内力,知何时该蓄势,何时该奔涌。无需强求顿悟,点滴浸润,自有渠成之日。”
他的话,再次将眼前的感悟与更宏大的自然规律相连接,消解了苏明月心中的急切与焦虑。
三人喝着茶,看着风景,偶尔交谈几句,大多时候是沉默。
但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共享这山水宁静的默契。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汉东省委大楼。
田志华副部长正在翻阅一沓刚刚整理出来的谈话记录摘要和资料分析简报。
他看得非常仔细,偶尔用笔在上面划着线,或写下几个简短的词。
窗外,夜幕渐渐降临,汉东的灯火次第亮起。
考察的时间,已过去大半。
所有的信息、印象、数据、评价,都在向考察组的核心汇聚,
等待着最终的分析与研判。
而汉东的未来,陆则川的去留,以及无数人的命运,
都系于这份即将形成的、沉甸甸的考察报告之中。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楼中决策者案头的灯,亮得正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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