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是冷的。
比冰还冷。比死还冷。
那三支细如发丝的暗红引魂香，静静躺在漆黑的玉盒里，像三条冻僵的毒蛇。幽冥鬼姥临死前的狂笑，还在每个人耳朵里回荡，带着血沫子和怨毒的寒气。
“香是真的……但法王早已种下魂种……香燃……魂种激发……祭品血气反哺法王……助他功成……”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钉进骨头缝里。
苏虹捏着玉盒的手，指节发白，微微颤抖。她离那香最近，能闻到那股甜腻诡异的香气，像腐烂的花混合着陈年的血，往鼻子里钻，往脑子里钻。她猛地盖上盒盖，仿佛里面关着毒蛇。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只有远处湖心漩涡低沉的呜咽，和冰层持续碎裂的“咔嚓”声。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李寻欢站着，背挺得笔直，像一把插在雪地里的刀。但他的指尖，冰凉。那柄薄如柳叶的飞刀，贴着他的皮肤，冷得像要冻进骨头里。他看向湖心。
轮回法王依旧站在那里。暗金袈裟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猎猎作响，周身金光吞吐不定，像一尊正在熔炼的邪神雕像。他脸上的狰狞淡去了，嘴角那抹残酷的弧度，却越来越深。他不再看他们，目光落在幽暗的漩涡中心，那里面，隐约有光芒在流转，越来越亮，像一只即将睁开的、冰冷的眼睛。
他在等。等他们点燃引魂香，自投罗网。等魂种激发，祭品成熟。等仪式完成，功行圆满。
或者，等他们放弃，眼睁睁看着仪式完成，然后被他像碾死虫子一样碾死。
两条路，都是死路。不，是比死更可怕的绝路。
“怎么办？”龙啸云的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铁锈。他腰间的血，还在渗，滴在雪上，化开一小片刺目的红。他死死盯着法王，虎目里是血丝，是不甘，是穷途末路的野兽才有的光。
郭嵩阳拄着铁剑，胸膛剧烈起伏。年轻的脸绷得紧紧的，牙关咬得咯咯响。他看了一眼昏迷的阿古达和卓玛，又看了一眼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苏虹和汪小闲，最后看向李寻欢。眼神在问：拼？怎么拼？
谢颜扶着几乎脱力的林诗音，两个女子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都很冷，都在抖。林诗音看着那黑玉盒子，又看向湖心，清澈的眼睛里映着漩涡诡异的幽光，她在急速思考，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汪小闲缓缓调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亮得吓人。他看着玉盒，看着法王，看着漩涡，又缓缓闭上眼睛，仿佛在感知着什么。半晌，他睁开眼，声音低沉，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魂种……是以邪法将自身精血神念，种入活物体内，可遥相感应，关键时刻激发，抽取宿主精元气血反哺己身。鬼姥此言，未必全是假。”
“那这香……” 苏虹声音发紧。
“香或许是真引魂香，” 汪小闲目光如古井，“但点燃后，激发的不仅是祭品与仪式的联系，更是提前催发魂种，加速血气转化，反哺施术者。他此刻全力镇压反噬，分心不得，急需补充。这香，是他预备的……补药。”
补药。用两个活生生的人，用他们所有人的绝望和挣扎，熬制的补药。
“所以，点香，是助他。不点，他稳住局面后，我们必死。” 李寻欢缓缓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冰冷的分析。
“不错。” 汪小闲点头。
又是一阵死寂。比刚才更冷，更重。
“那就点。”一个声音说。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冰湖。
是林诗音。她挣脱谢颜的搀扶，站直了身体，尽管摇摇欲坠。她的脸色依旧白得透明，但眼神却坚定得像雪山上的石头。“既然左右是死，不如赌一把。”
“赌？”龙啸云皱眉。
“赌他的‘魂种’，并非无懈可击。”林诗音的目光转向昏迷的阿古达和卓玛，“我是医者，通晓人体气血经脉，亦读过些巫蛊厌胜的偏门。魂种依托气血运行，必有迹可循。若能在点燃引魂香、魂种被激发的瞬间，以金针截脉之术，强行逆转或阻滞其气血运行，或许……能打断反哺，甚至让魂种反噬其主！”
她语速很快，带着医者特有的冷静和条理，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和不确定。这是在走钢丝，是在赌命，赌所有人的命。
“有几成把握？”李寻欢问，目光锐利如刀。
“……不足三成。”林诗音咬牙，“魂种邪法，闻所未闻。我只能凭医理推测，强行施为。而且，施针者需在魂种激发、气血逆冲的瞬间下针，时机差之毫厘，不仅前功尽弃，施针者首当其冲，必遭反噬，轻则经脉尽断，重则……当场毙命。”
三成。身死道消的风险。
众人沉默。冰原上的风，像刀子，刮过每个人的脸。
“我来下针。”林诗音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这里我医术最高，对气血感应最敏。只有我能试。”
“不行！”谢颜和李寻欢几乎同时出声。
“你内力耗尽，如何施针？如何抵御反噬？”李寻欢盯着她，目光深沉。
“我……”
“我来引导，助诗音一臂之力。”汪小闲开口，打断了林诗音。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林诗音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我说，你做。我内力虽损，根基犹在，对气机感应，不下于你。反噬之力，我或可承受一二。”
“师父！”李寻欢急道。汪小闲重伤未愈，再承受魂种反噬，凶多吉少。
“没有时间了。”汪小闲摆摆手，目光扫过湖心。那里，漩涡的光芒越来越盛，旋转的速度在加快，法王周身的金光也越发凝实，气息在缓缓回升。他快要成功了。“苏姑娘，点香。龙兄弟，郭少侠，护法，任何人靠近，格杀勿论。寻欢，”他看向李寻欢，目光深邃，“你的飞刀，留着。若事不可为……你知道该做什么。”
李寻欢浑身一震。他明白汪小闲的意思。若逆转失败，魂种反哺成功，轮回法王恢复甚至力量大增，那首要目标，必然是毁掉“钥匙”——阿古达和卓玛。他的飞刀，要在最后时刻，做出最冷酷，也最无奈的选择。
他缓缓点头，袖中的飞刀，从未如此沉重。
“开始吧。”汪小闲盘膝坐在阿古达和卓玛中间。林诗音迅速取出金针，消毒，指尖微微颤抖，但眼神无比专注。她快速在汪小闲耳边低语，指出她推测的魂种可能潜伏的几处大穴和气血枢纽，以及下针的时机、手法、深浅。
苏虹深吸一口气，打开玉盒。那甜腻诡异的气息再次弥漫。她用火折子，手稳得不像话，点燃了其中一支引魂香。
暗红色的香头，亮起一点幽暗的火光。烟气不是往上飘，而是如同有生命般，丝丝缕缕，蜿蜒扭曲，分别飘向昏迷的阿古达和卓玛的口鼻，钻了进去。
香燃起的刹那——
湖心，轮回法王猛然睁开双眼！金光大盛！他脸上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混合着贪婪与残忍的笑意！来了！补药来了！
几乎同时，阿古达和卓玛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脸色瞬间变得血红，又转为青紫，血管在皮肤下恐怖地凸起、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正在沿着血脉疯狂游走！他们的气息以可怕的速度攀升，却又混乱不堪，充满了暴戾和痛苦！
魂种，被激发了！
汪小闲闭目凝神，全部心神沉入体内，感知着通过引魂香烟气传来的、那两股狂暴混乱却又同源的气息波动。他在寻找，寻找那魂种与法王之间那细微的、恶毒的联系脉络。
就是现在！
汪小闲双眼骤睁，精光爆射！他并指如剑，快如闪电，在空中虚点数下，仿佛在勾勒无形的符咒。同时，沉声低喝：“乾位，鸠尾！坤位，关元！震位，神门！巽位……”
每喝一位，林诗音手中的金针便如电射出，精准无比地刺入阿古达或卓玛相应的穴位！针入肌理，发出轻微的“噗”声。她的手法快得出现了残影，额角瞬间布满细密的汗珠。
阿古达和卓玛的抽搐更加剧烈，口中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七窍开始渗出细小的血丝！但那狂暴攀升的气息，却骤然一滞！
湖心，轮回法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闷哼一声，周身金光剧烈波动，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怒：“你们……竟敢……！”
他感觉到，那原本即将顺畅涌入他体内的、精纯而庞大的气血精华，突然变得滞涩、混乱，甚至……开始逆流！魂种的联系，被干扰了！
“继续！”汪小闲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但他眼神凌厉如刀，继续报出穴位，“坎位，气海！离位，膻中！兑位……”
林诗音银牙紧咬，金针连闪！每一针都刺在气血运行的关窍，每一针都在与那无形恶毒的魂种争夺控制权！她在逆行险招，强行以金针为闸，截断、扭曲魂种引导的气血洪流！
“啊——！” 阿古达和卓玛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扭曲成诡异的形状，皮肤下仿佛有无数小老鼠在窜动！但与此同时，他们身上那原本被引魂香激发的、涌向法王的血色光华，骤然暗淡、紊乱！
轮回法王勃然大怒，狂吼一声，竟不再全力镇压漩涡，分出一只手，凌空向汪小闲和林诗音所在之处猛地一抓！一只漆黑的、由精纯邪力凝聚的巨手凭空出现，带着撕裂一切的威势，狠狠抓下！他要强行打断施法，夺回控制权！
“休想！”龙啸云怒吼，啸风快剑爆发出最后的锋芒，合身扑上，一剑斩向黑色巨手！郭嵩阳铁剑横扫，苏虹弯刀如月，赵无影身影如鬼，同时攻向巨手！
“轰！”
巨手与众人兵器相撞，气劲爆裂！龙啸云鲜血狂喷倒飞，郭嵩阳铁剑脱手，虎口崩裂，苏虹和赵无影也被震得连连后退！但合四人之力，终于将那巨手挡得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汪小闲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但他手指最后凌空一点，厉喝道：“艮位，百会！针入三分，逆旋！断！”
林诗音娇叱一声，手中最后一枚，也是最长的金针，化作一道银光，精准无比地刺入阿古达头顶百会穴，针尾急颤，逆时针猛地一旋！
“噗——！”
阿古达和卓玛同时狂喷出大口黑血！那黑血腥臭扑鼻，落在地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两人身上狂暴的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骤然溃散！皮肤下蠕动的“东西”瞬间平息！连接他们与湖心法王之间的那股无形的、邪恶的牵引之力，如同被利刃斩断，骤然消失！
“呃啊——！！！”
轮回法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周身金光乱窜，气息暴跌！他镇压的湖心漩涡也因此剧烈震荡，反噬之力倒卷而回，让他如遭重击，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魂种被强行截断、反噬，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而那支引魂香，也恰在此刻，燃到了尽头。暗红色的香头，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化作一截灰白的、毫无生气的香烬，轻轻飘落。
香尽了。
魂种，断了。
祭品，废了。
轮回法王辛苦培育、志在必得的“大药”，在最后关头，被人以这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硬生生毁了！
“成功了……？”林诗音脱力般瘫坐在地，面无血色，大口喘气，看着气息微弱但终于平稳下来的阿古达和卓玛，眼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随即被无尽的疲惫淹没。
汪小闲又喷出一口血，身体晃了晃，勉强撑住，但气息萎靡到了极点，显然魂种反噬和强行运功，让他伤上加伤。
龙啸云、郭嵩阳等人也伤痕累累，但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绝处逢生！
然而，没等他们高兴太久——
“好……好！好！”轮回法王稳住身形，擦去嘴角金血，怒极反笑，笑声如同夜枭啼哭，充满了疯狂的怨毒和杀意，“竟敢毁我魂种，断我大道！你们……全都得死！本座要抽出你们的魂魄，永镇轮回，受尽炼魂之苦！”
他不再看那逐渐平息、却光芒开始剧烈闪烁、变得极不稳定的湖心漩涡，仿佛放弃了仪式。他缓缓转过身，面向众人。暗金袈裟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周身散发出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暴戾的杀气！那是一种计划被毁、大道无望后的、彻头彻尾的疯狂！
他一步踏出，脚下的冰面轰然炸裂！
“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真正的、不死不休的搏杀，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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