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年后,洛邑,周天子的宫殿早已不复镐京盛时的规制,朱漆剥落的梁柱上,蛛网与尘埃缠绕,像极了这苟延残喘的周室——
自平王东迁已过二百余载,当年东迁的王驾早已化作史书上的墨迹,如今的周天子,不过是诸侯手中的一块祭器,连祭祀用的太牢,都要靠大国“馈赠”才能备齐。
这年,是周显王二十三年。
洛阳城外的黍稷刚收割完,田埂上还留着收割的痕迹,可来往的信使却比农夫还多,马蹄声踏碎了秋日的宁静,带来的都是同一个消息:
韩、赵、魏三家分晋,已被周天子“册命”为诸侯;
齐侯田氏取代姜氏,也得了王室的认可;
南方的楚、西方的秦、北方的燕,虽未明着裂土,却早已各自为政,连历法都改用了自己的“正朔”。
“王上,秦君遣使求见,说是……想请王室颁赐‘伯’的称号。”
内史(掌管文书的官员)佝偻着背,手里捧着一卷竹简,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殿内的尘埃。
周天子坐在简陋的王位上,身上的衮服洗得发白,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伯?他秦嬴也配?”
“当年护送平王东迁,不过是西戎的一个附庸,靠着王室赏赐的几块荒地才得以立足,如今倒想与齐、魏并称了?”
“可……”内史犹豫着,“秦使说,若王室不允,他们便……便自称为‘西帝’。”
“西帝?”周天子猛地拍案,案上的陶爵晃了晃,里面的浊酒洒出来,溅湿了他的衣袍,“放肆!天下只有一个天子,哪来的什么‘西帝’!”
话虽如此,他的声音却透着无力。
这些年,诸侯们对王室的僭越早已不是新鲜事:
楚君早就自称“楚王”,与周天子分庭抗礼;
齐侯会盟诸侯,竟用了天子才能用的“太牢”之礼;
就连韩、赵、魏这些新晋诸侯,也敢在朝见时,让车马直接驶入王宫的外门。
“罢了。”
周天子摆摆手,像泄了气的皮囊,“给他吧。一块‘伯’的称号,换得边境安宁,也算值了。”
内史躬身退下,殿内重归寂静。周天子望着殿外飘落的秋叶,忽然想起小时候太傅教他读的《诗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那时的他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真的是天下的共主,直到亲眼看见魏兵强占王室的温邑,韩兵劫掠王室的稻场,才明白那句诗早已成了笑话。
周室的崩塌,不是轰然一声的巨响,而是像这秋叶一样,一片一片,悄无声息地落下,等回过神时,枝头早已空荡。
消息传到关中时,秦国的都城雍城正笼罩在一片愁云里。
秦献公坐在简陋的宫殿里,咳嗽声震得胸口发疼。
案上摊着边境送来的战报:
魏将吴起率领的“魏武卒”又渡过了黄河,攻占了河西的临晋关,秦军战死三万,被俘的士卒堆满了对岸的河滩。
“君上,魏人欺人太甚!”
宗室大臣赢虔猛地拍案,甲胄上的铜片碰撞作响,“臣愿率军夺回临晋关,哪怕战死沙场,也不能让魏人在河西立足!”
献公咳得更厉害了,用帕子捂住嘴,帕子上很快染上了点点猩红。
他摆了摆手,声音嘶哑:
“不可。魏武卒甲坚兵利,我军的战车连他们的盾阵都冲不破,此刻出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那怎么办?”年轻的太子渠梁急道,“河西是关中的屏障,丢了河西,魏人随时能打到雍城!”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魏人在我们的土地上烧杀抢掠?”
殿内一片沉默。
大臣们低着头,没人敢接话。
谁都知道,秦国太弱了——
地在西陲,一半是戈壁,一半是盐碱地,粮食不够吃,连士兵的盔甲都凑不齐;
人口稀少,十户人家才能出一个兵,还多是没经过训练的农夫;
更要命的是,中原诸侯都把秦国当“西戎”看待,会盟时从不邀请,甚至称秦人为“秦狗”,连通婚都不屑。
献公看着殿内的景象,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他想起祖父秦厉共公时,秦国还能与晋军抗衡;
父亲秦躁公时,却连西戎的义渠都敢来劫掠;
到了他这一代,更是被新兴的魏国按在地上摩擦,连老祖宗赢承开凿的赢渠,都因为年久失修,在去年的洪水里冲垮了好几段,关中的农田大片荒芜。
“渠梁。”献公看向太子,“你去一趟栎阳(秦国临时的东部据点),看看那里的土地能不能种粮,看看能不能招募些流民。”
他顿了顿,补充道,“顺便……去赢渠看看,当年赢承公留下的渠图,还能不能找到。”
太子渠梁躬身领命,眼里却藏着不甘。
他知道,父亲这是想暂避锋芒,可退让从来换不来尊重,只会让魏人更嚣张。
离开雍城时,渠梁特意绕到了赢渠边。
当年赢承盖的小屋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截断墙,渠水浅得能看见水底的泥沙,岸边的农田大多荒着,偶尔有几个农夫在地里忙碌,也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
“公子,这渠早就废了。”
随行的老吏叹了口气,“魏人占了河西,截断了泾水的水源,就算有渠图,没水也白搭。”
渠梁蹲下身,掬起一捧渠水,水又浑又凉,带着股土腥味。
他想起祖父说的“赢渠通,则关中富”,想起赢承公“人族聚如渠水”的话,忽然觉得,秦国的弱,不止是兵弱、粮弱,更是这股“聚”的气弱了——
宗室互相倾轧,百姓对官府离心,连当年赢承公留下的“务实坚韧”的根,都快被自卑和绝望淹了。
到了栎阳,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
城墙是用夯土垒的,矮得能看见城外的动静;
城里的百姓大多是从河西逃来的难民,住的是草棚,吃的是野菜,见了秦军的士兵就躲,像见了豺狼。
“公子,魏人在河西设了‘河西郡’,吴起亲自坐镇,颁布了新法,说‘有功者赏,有过者罚’,连咱们秦国的百姓,都偷偷跑到河西去了。”
栎阳守将低声汇报,脸上满是屈辱。
渠梁的心沉了下去。
他站在栎阳的城楼上,望着河西的方向,魏人的旗帜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他忽然明白,秦国缺的不是粮食,不是士兵,是能让人心重新聚起来的“法”——
就像当年赢承公挖渠时,靠的不只是锄头,更是“每日二升粮”“免徭役三年”的规矩,让人心甘情愿地跟着干。
回到雍城时,献公的病更重了。他躺在榻上,拉着渠梁的手:
“我儿,秦国不能再弱下去了……若有能强秦者,哪怕是外姓人,哪怕要变祖宗之法,你都要重用他。”
渠梁含泪点头:“儿臣记住了。”
献公去世后,渠梁继位,是为秦孝公。他刚登基,就下了一道“求贤令”,派人送到中原各国,上面写着:
“昔我缪公自岐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
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诸侯卑秦,丑莫大焉。
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缪公之故地,修缪公之政令。
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
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这道求贤令,与其说是招贤,不如说是一份“罪己诏”,把秦国的弱小、屈辱、不甘,都摊开在了天下人面前。
中原的士人见了,大多嗤之以鼻:
“一个西戎小国,还想招贤?怕是连识字的都找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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