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飞躺在医疗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苏瑶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的波澜远未平息。
基因的谜团，加密的区域，超维链接……这些词汇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与他原本纯粹的血海深仇交织、碰撞，产生一种令人晕眩的混乱。他是谁？暗星会为何要不惜代价寻找他？钥匙？打开什么的钥匙？答案？解答什么的问题？
脖颈上量子抑制器的冰冷触感无比清晰，时刻提醒着他自身的危险与特殊，也提醒着苏瑶那混合着科学探究、保护欲与冷静评估的复杂目光。他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放置在解剖台上的珍贵且易碎的危险品。
就在他试图理清这团乱麻时，医疗舱的门再次滑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苏瑶，也不是卡琳娜或艾丽西亚，而是两位穿着深色联盟安全部队制服、表情刻板的人员。他们步伐一致，眼神锐利而缺乏情感，直接走向医疗床。
“龙飞？”为首一人声音平板地确认道，目光扫过龙飞脖颈上的抑制器，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龙飞的心瞬间提起，肌肉下意识绷紧，体内那被压抑的力量泛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随即被抑制器无情地碾碎，只留下更深的滞涩感和一阵心悸。“是我。”他声音沙哑，充满了警惕。
“奉安全理事会命令，进行定期生物特征核查与抑制器效能验证。请配合。”另一人拿出一个闪烁着微光的扫描仪，不由分说地对准龙飞进行全身扫描。光束冰冷地划过他的身体，重点在头部、心脏和抑制器位置停留。扫描仪边缘极快地闪过一行极细微的“铁幕”旧码，0.1秒后便被系统自检程序彻底擦除，仿佛从未存在过。
龙飞僵硬地躺着，任由那冰冷的光束探查他最深的秘密。这种毫无隐私、被视为潜在威胁的感觉，让他刚刚因苏瑶的话语而产生的一丝异样感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屈辱和愤怒。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
扫描持续了约一分钟。两名安全部队人员看着扫描仪上反馈的数据，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点头。
“生物特征稳定。抑制器场强稳定，工作正常。记录完毕。”为首那人收起扫描仪，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打扰了。继续你的恢复。”
没有多余的话，两人如同出现时一样，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医疗舱再次恢复寂静。
但龙飞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安全理事会？直接介入？定期核查？他意识到，苏瑶或许对他抱有科学家的好奇和一丝个人的保护欲，但联盟高层，显然对他保持着最高等级的警惕和监控。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受害者或新兵，而是一个代号，一个需要被严密看管的“异常项目”。
就在龙飞沉浸在这种被监视的窒息感中时，在“银色曙光号”舰桥下方数层，属于指挥官苏瑶的私人简报室内，一场关乎他命运的对话正在加密频道中进行。
室内光线柔和，只有中央的全息投影仪散发着幽蓝的光芒，勾勒出苏瑶冷静却略显疲惫的面容。她面前的光屏上，显示着一位肩章上有三颗将星、面容刚毅、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的老者。他是联盟星际舰队总部，特别项目审查委员会的负责人——雷纳德将军。
“苏瑶指挥官，”雷纳德将军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和不容置疑的权威，“关于‘龙裔项目’的最新评估报告，以及‘碎星带遭遇战’的详细数据，总部已接收并分析完毕。”
“将军。”苏瑶微微颔首，表情管理得无懈可击。
“数据很惊人，也很……令人不安。”雷纳德将军的指尖在他那边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全息投影出的影像也随之微微晃动，“目标个体展现出的能量峰值和失控破坏力，远超我们之前的最高预估。其基因结构的异常性，经总部生物实验室复核，确认无法归类，威胁等级评估上调至‘欧米伽级’。”
苏瑶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但声音依旧平稳：“正因如此，我已按照预案，为其佩戴了‘守护者-III型’量子抑制器，并已开始制定系统的控制训练计划。目前情况稳定。”
“抑制器只是临时措施，苏瑶指挥官。”雷纳德将军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总部关心的是长远解决方案。这样一个不受控的、拥有毁灭性力量的未知个体，其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量和风险源。尤其，他还与‘暗星会’存在直接且激烈的仇恨关联。这很可能为我们引来不必要的、且极度危险的关注。”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透过全息影像，仿佛能直接看透苏瑶：“委员会内部存在分歧。一部分人认为，其研究价值巨大，可能是我们理解超常能量乃至突破某些技术壁垒的关键。但另一部分人，包括我在内，更倾向于认为，无法控制的力量，必须被彻底控制，或者在必要时刻……被消除。”
“消除”两个字，他说得清晰而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苏瑶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握紧，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将军，我认为现在谈论‘消除’为时过早。他的力量虽然危险，但并非没有引导和控制的可能性。艾丽西亚博士的精神感应和卡琳娜技师的技术适配正在同步进行。而且，他对暗星会的仇恨，或许能成为我们对抗这个古老威胁的独特资产。”
“仇恨是一把双刃剑，更容易伤到自己。”雷纳德将军不为所动，“总部批准你的研究计划，苏瑶指挥官，是看中你的能力和冷静的判断力。但你必须清楚，一切的前提是‘绝对可控’。一旦你的评估出现偏差，或者情况有失控的迹象……”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清道夫’协议将自动激活。这不是建议，而是命令。希望你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清道夫”协议……
苏瑶的心脏猛地一沉。这是联盟内部应对最高等级失控风险目标的极端应急预案。一旦激活，意味着将不再以控制和捕获为目标，而是不惜一切代价，包括毁灭目标及其周边可能的一切风险因素，进行彻底“清理”。执行该协议的，通常是总部直属的、最为冷酷无情的特殊行动小组。
“我明白，将军。”苏瑶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冷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需要多大的努力来维持。
“很好。继续你的工作，苏瑶指挥官。定期报告，任何异常，立即上报。记住，你肩负的责任，远不止于一个项目或一艘战舰。”雷纳德将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结束了通讯。
全息影像消失，简报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只剩下仪器低沉的运行声。
苏瑶独自坐在黑暗中，久久没有动作。雷纳德将军的话语和她早已知晓、却每次听闻都感到脊背发凉的“清道夫”协议，像冰冷的枷锁，缠绕在她的科学探究欲和那一点点对龙飞产生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保护欲之上。
她打开一个加密的本地文件，里面是龙飞最新的基因序列分析图，那些巨大的、无法解析的空白区域，如同宇宙中的暗物质，神秘而令人敬畏。
她是一名科学家，渴望揭开谜底。她也是一名指挥官，必须服从命令，权衡风险。
而那个少年，此刻还躺在医疗舱里，或许正沉浸在仇恨与困惑之中，对他身后正在涌动的、来自联盟内部的冰冷暗流，一无所知。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龙飞……”她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光屏上那些复杂的基因编码，“你到底是什么……我又该……如何处置你？”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只有弥漫在联盟光辉表象之下，冰冷而现实的暗流，在无声地涌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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