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历三年冬至，番禺城府衙的烛火亮到了后半夜。赵信放下狼毫，指尖在案头那册厚厚的图册上轻轻敲了敲，封皮上“南疆舆图并治理成效疏”九个篆字，在烛火下泛着沉静的光。这是他耗了整整三个月，带着三名幕僚、七名画师和二十余名熟悉地形的百越向导，踏遍南方七郡三十四县，才最终定稿的呈给中枢的奏疏。
“大人，最后一遍校完了。”主簿捧着叠好的黄绸，小心翼翼地盖在图册上，“人口、赋税、部落归附数，每一笔都和各州府的账册核对过，连山越深山里那几户猎户都没漏算。”
赵信点点头，伸手掀开黄绸。最上面是一幅巨大的南疆详图，用桑皮纸绘制，拼接处用糯米胶黏得严丝合缝。图上以朱红勾勒楚越旧界，如今那些红线大多被墨色的“贸易通道”覆盖——从番禺到桂林的官道上，标注着“驿站十二处，每处备马二十匹”；青竹江沿岸，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代表新增的渡口，旁边注着“渡船三十艘，船夫多为骆越、俚族子弟”；连最险峻的五指山，都用虚线画出了新辟的栈道，旁注“樵夫与楚地石匠合修，耗时两月”。
“你看这里。”赵信指着图中苍梧郡的位置，那里用金粉标着个小小的粮仓图案，“去年这里还是荒地，现在已是能储粮五万石的官仓，粮源来自俚族的梯田和楚地迁来的农户，亩产比三年前翻了一倍。”他又指向象郡边缘的一片蓝纹区域，“这是瓯越新开的盐场，用的是楚地的铁锅煮盐法，现在不仅够百越自用，还能运到楚地换铁器，上个月的税银就缴了三千两。”
主簿凑近看，只见图册旁的奏疏上，对应位置工工整整写着：“苍梧郡屯田成效：流民归田三千七百户，新开梯田八千亩，岁入稻粟一万五千石，较前三年均值增长百分之一百八十……”字迹力透纸背，透着一股子踏实。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通判捧着个木盒进来，里面整齐码着十二块令牌，每块都刻着不同的部落图腾——俚族的蛇、瓯越的鸟、骆越的蛙……令牌背面是“归附”二字，旁边用朱砂画着小小的“信”字。
“这是今日山越送来的令牌，”通判把木盒放在案上，语气难掩激动，“他们族长说，下个月就把族里的孩子送到郡学读书，还说要派三十个后生去楚地学打铁。”他翻开附带的名册，“您看，这是各族最新报来的丁口数，加上新归附的山越，南疆百越总人口比去年多了两万七，其中登记入籍、愿意承担赋税徭役的，占了七成。”
赵信拿起山越的令牌，上面刻着头威风凛凛的猛虎，边缘还沾着点山泥，显然是刚从山里送出来的。他想起半年前，山越还在山口设卡，不准楚地商人进入，如今令牌上的“归附”二字刻得又深又正，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热流。
“把这些令牌也附在奏疏后。”他转身翻开奏疏的“部落互助”篇，那里详细记着：“俚族与楚地农户合修水渠三条，灌溉农田五千亩；瓯越药农指导楚地医馆辨识草药，共制膏方十二种；骆越陶窑传授楚地匠人彩釉技法，新出的‘楚越交融’陶罐在楚地售价翻倍……”每一条都附着双方族长和官吏的签字画押，红泥印戳盖得整整齐齐。
烛火摇曳中，赵信提笔在奏疏末尾添了一行：“自推行‘互融’之策，南疆盗匪绝迹五月有余，市集交易日均百笔，各族子弟通婚者已逾百对，学堂中楚语与百越语同授，书声达于四野。”写完，他放下笔，看着这厚厚一叠图册和奏疏，忽然觉得三个月来的奔波——在青竹江撑着竹筏测水文，在俚族的吊脚楼里和长老彻夜谈农桑，在瓯越的药谷跟着采药人认草药——都值了。
天快亮时，奏疏终于装订完毕，用红绸包裹着，由两名精干的驿卒捧着，准备快马送往楚地中枢。韦山和几个百越首领闻讯赶来，手里捧着各族的信物：俚族的青铜酒樽，刻着“共饮”二字；瓯越的药囊，装着新采的奇楠香；骆越的陶碗，碗底印着楚越合璧的花纹。
“赵大人，这酒樽是族里传了三代的物件，”韦山把青铜樽递过来，声音有些哽咽，“让使者带给中枢的大人看看，咱百越人说话算数，归顺了就绝无二心！”瓯越的老巫祝把药囊塞进驿卒手里：“这香能安神，让大人们知道，咱南疆不仅有粮食，还有宝贝，能和楚地好好做买卖！”
驿卒接过信物，小心翼翼地放进行囊。赵信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路上小心，把南疆的新气象，原原本本地带到中枢去。”
驿卒翻身上马，晨光中，马蹄声哒哒远去，扬起的尘土里，仿佛能看到那册图册上的红线被墨色覆盖，看到各族的图腾在阳光下连成一片。赵信站在城楼上，望着远方，忽然想起刚到南疆时，有人说“百越人野得像山狼，喂不熟”，可现在他看到的，是山狼收起了獠牙，和农户一起扛着锄头下地，是野山变成了良田，是竹矛变成了农具，是隔阂变成了“我们”。
通判轻声问：“大人，您说中枢看到这些，会信吗？”
赵信笑了，指着远处田里忙碌的身影——楚地的农夫正教百越的后生使用曲辕犁，旁边的妇人里，有楚地的绣娘，也有戴着银饰的百越姑娘，正凑在一起择菜说笑。“事实在这儿，不信也得信。”他转身下城楼，“走，去看看新学堂的孩子们上课了没，听说今天要教‘和而不同’四个字。”
阳光洒在“南疆舆图”上，那些代表着希望的墨线和金粉，在光里闪闪发亮，像极了这片土地上正在生长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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