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六年的荆南，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得比往年更加湍急。张伟在临沅与辰溪之间织就的药材网络，如同水面上细密的蛛丝，敏锐地捕捉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气流变化。
荆南药网的震颤
最先传来异动的是西边。往来于武陵与零陵郡之间的行商带来消息，零陵郡西南与交州苍梧接壤的山区，近来颇不平静。有大队人马调动的痕迹，但旗号杂乱，不似官军，亦非寻常盗匪，倒像是几股势力在暗中角力、试探。商路因此变得不太平，好几支小商队失了音讯。
“听说……好像有交州那边的人马过来，零陵的邢太守（邢道荣）有点压不住场子。”一个常跑零陵的李姓商人，在临沅医棚换药时，压低声音对张伟说，“这世道，山高皇帝远，谁拳头大谁就是王。张先生，您这药往西边运，可得加倍小心。”
张伟心中警铃微作。零陵若乱，毗邻的武陵必然受到波及。他不动声色地多包了几包金疮药递给商人：“多谢李掌柜提醒。这点药带着防身。若有西边的新鲜事，还望多通个气。”
几乎同时，从辰溪秘谷回来的孙瘸子也带回盘石寨的担忧。黑虎派人传话，近来辰溪上游的“飞云峒”活动频繁，其斥候多次出现在盘石寨势力范围的边缘，虽未发生直接冲突，但挑衅意味十足。寨中加强了戒备，贡嘎巴代夜观星象，言“客星犯主，兵戈之象渐显”。
“黑虎头领让问您，之前说好的那批加急的金疮药和解毒丹，何时能备齐？”孙瘸子补充道。
内忧外患的苗头已然显现。张伟立刻意识到，他这小小的药材生意，已不可避免地与区域性的局势波动捆绑在了一起。他必须加快步伐。
江陵的涟漪
更让张伟心神不宁的，是来自江陵方向的微妙信号。李掌柜从江陵回来的账房先生那里，听到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消息：鲁肃都督府近来文书往来异常频繁，尤其是涉及荆南各郡钱粮、兵员籍册的调阅核查次数明显增多，府中书吏时常挑灯夜战。
“像是在为什么大事做准备……”账房先生嘀咕道。
张伟立刻联想到徐元直。如此频繁的文书工作，元直兄必然身处其中。他是在例行公事，还是卷入了某种策划？是孙权要对荆南用兵，还是刘备方面有所动作？抑或是北方的曹操有了新的动向？
他无法与徐元直接触，只能通过这零碎的信息拼凑猜测，心中的担忧日渐加深。江陵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最终演变成席卷荆南的狂风暴雨。
抉择与加固
面对日益紧张的氛围，张伟做出了几个关键决定：
1. 战略储备： 他指令辰溪秘谷，暂停大部分对外药材供应，集中人力物力，加班加点炮制金疮药、解毒丹、辟瘴散等战略物资，秘密囤积于谷中，优先保障盘石寨的需求。同时，在秘谷内开辟隐蔽的地下窖藏，储存更多粮食和盐铁。
2. 信息收缩： 暂时减少与零陵等西边郡县的药材交易，避免卷入可能发生的冲突。临沅医棚的日常经营也趋于低调，不再主动拓展新客户，对陌生面孔保持高度警惕。
3. 人员强化： 将狗儿和另一名机灵可靠的学徒从临沅悄然调回辰溪秘谷，加强那里的防卫和制药力量。临沅只留赵老大和王五维持基本运营，孙瘸子作为联络人，往返于城寨之间。
4. 未雨绸缪： 他秘密会见李掌柜，提出一个更大胆的想法：能否通过他的关系，设法搞到一些武陵郡府的空白路引或过所（通行证）？哪怕只有一两份，关键时刻或可保命。李掌柜面露难色，但表示可以试试，代价不菲。
不速之客
就在张伟紧锣密鼓地强化自身壁垒时，麻烦还是找上门了。
这天午后，一辆装饰普通的马车停在医棚外，下来一位身着绢布长衫、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两名眼神精悍的随从。此人态度客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倨傲。
“哪位是张神医？”管家拱手问道，目光扫过略显冷清的医棚。
赵老大上前应对：“神医不敢当，我家先生外出采药未归。贵客有何吩咐？”
管家微微一笑：“我家主人乃郡中功曹（郡守属官，掌管人事）范大人府上管事。范大人偶染微恙，听闻张先生医术高明，特请过府一叙，为大人诊治。”
功曹范大人？张伟心中咯噔一下。此人他略有耳闻，是临沅郡守眼前的红人，掌管郡内官吏考绩，权力不小，但风评不佳，贪财势利。他为何突然点名要找自己这个“江湖郎中”？是真病，还是另有所图？
张伟从后堂走出，拱手道：“在下张伟，不知范大人贵体欠安，未能及早拜望，恕罪恕罪。只是在下医术粗浅，恐难当此任……”
“诶，张先生过谦了。”管家打断他，笑容不变，“大人听闻先生不仅精于岐黄，更与山中……友寨交往甚密，通晓异术，故特相请。轿子已备好，请先生这就随我过府吧。”话语中，“山中友寨”四字咬得格外清晰。
这是试探，更是威胁！张伟背心瞬间沁出冷汗。对方不仅知道他的医术，似乎更清楚他与盘石寨的关系！是日常交易引起了注意，还是有人告密？
无法推脱，只能见机行事。张伟稳住心神，对赵老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好家，然后对管家道：“既蒙范大人抬爱，敢不从命。容我取上药箱。”
他回到内室，迅速检查了药箱，将几样可能惹祸的蛮族特殊药材取出藏好，只带上寻常的诊疗工具和几样常见的成药，又悄悄将一把锋利的采药小刀藏在袖中，这才随管家登上马车。
马车驶向城中郡守府方向，张伟的心却沉了下去。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这看似偶然的“延医”，很可能是一场风暴的前奏。荆南的天空，已是阴云密布。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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