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脸上,暖得有点发烫。齐昭眨了眨眼,靠在老槐树的树干上,腿还在抖。阿蛮一只手架着他左臂,楚绾撑着右边,两人都没松手。
他想动一下身子,结果胸口一闷,差点咳出来。刚张嘴,嘴里就被塞进一颗凉丝丝的药丸。
“别说话,先活过来。”老姜头站在面前,手里空了的药瓶晃了晃,眉头皱得像揉皱的纸。
齐昭没力气反驳,只能任由那股清凉顺着喉咙滑下去。镇口已经站了不少人,有提水桶的,有端着热粥的,还有抱着干净衣裳的。没人围上来拍他肩膀,也没人喊英雄,只是把东西放在石凳上,退后几步,看着他。
一个小孩跑过来,把手里半块饼塞进他掌心,抬头说:“娘让我给你的。”
齐昭低头看了看那块沾了灰的饼,笑了下,轻轻回握了一下孩子的手。
阿蛮小声嘀咕:“你都快站不住了还笑。”
“笑又不费劲。”齐昭声音哑得厉害。
楚绾扶着他慢慢往前走。青石板路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堆里。每走一步,脚底都传来一阵虚浮感。他看见路边王婶家的门开了条缝,她探出头看了眼,赶紧转身端了碗汤出来,放在自家门槛上,又缩回去关了门。
他知道那是给他的。
到了傍晚,镇中心搭起了篝火。木柴噼啪响,火星往上窜。几个老头敲着铜锣,小孩举着纸灯笼绕圈跑,笑声一片。老李头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站在人群中间唱山歌,调子跑得离谱,可没人笑话。
齐昭坐在一圈人中间,手里被塞了杯酒。他没喝,只是碰了碰邻座的杯子。那人咧嘴一笑,自己一口干了。
楚绾坐在稍远的地方,背靠着墙根。火光照在她脸上,银星簪闪了一下。她一直没动,也没说话,就看着这边。
阿蛮端着一碗面挤过来,坐到齐昭旁边。“老姜头说你不许吃辣,我给你挑了素的。”她说完,又压低声音,“你脸色还是难看。”
“比刚才强。”齐昭接过碗,闻了闻,“至少能闻出香油味了。”
他一边吃,一边用眼角余光扫过人群。大多数人脸上都是轻松的笑,可有几个,眼神深处像是蒙了层雾。他不动声色,手指轻轻抚过药囊边缘。
有个妇人正笑着和邻居说话,眼角还带着泪。齐昭盯着她身后,那里浮着一道极淡的灰影,像风吹不散的烟。他记得这痕迹——是记忆烙印消散后的残留,还没彻底干净。
他放下碗,碗底还剩一点汤。
“怎么不吃完?”阿蛮问。
“饱了。”他说。
夜里庆宴渐渐散了。人们三三两两回家,脚步轻快。齐昭没回屋,独自爬上药铺屋顶,躺了下来。瓦片还带着白天晒的热气,贴着后背很舒服。
没多久,楚绾也上来了。她手里端着一碗汤,递到他面前。
“安神的,温着的。”她说。
齐昭接过,没喝。“你也不睡?”
“等你。”她在他旁边坐下,没看她,“你今晚一句话都没喝。”
“怕喝多了说真话。”他笑了笑。
楚绾转头看他。
“我看见几个人,心里还有东西没清干净。”齐昭望着天上的星星,“不是被锁住的记忆,是留下的印子。像划过的刀口,肉长好了,疤还在。”
“有人还在影响他们?”
“不一定是谁。”齐昭摇头,“关键是,下次要是不用强行封印,而是让人自己觉得‘该忘’呢?比如告诉他们,忘了那些事会更幸福?”
楚绾沉默了一会儿。“你觉得会有人再来?”
“不是会不会,是迟早。”齐昭坐起身,“我们拆了锁链,可造锁的人还在。他们只要换个法子,照样能偷走人心。”
楚绾看着他,火光映在她眼里,一闪一闪。
“所以不能只等。”她说。
齐昭点头。“得做点什么。不是为了防一次两次,是为了以后谁都不能随便动这里的人。”
屋顶安静下来。远处传来几声狗叫,风从巷子里穿过去,吹动屋檐下的铃铛。
阿蛮蹦上来的时候,嘴里还叼着一根糖葫芦。她一屁股坐在两人中间,把棍子咬下来吐掉。
“你们俩能不能别总想着坏事?”她瞪着眼,“今天可是全镇高兴的日子!”
齐昭没答话,伸手把她手里剩下的糖葫芦拿过来,咬了一颗。
“甜。”他说。
“那不就得了。”阿蛮得意地扬下巴。
“可要是明天有人往糖里下药呢?”齐昭看着她,“你还吃得下去吗?”
阿蛮愣住。
“我们救回来的是记忆。”齐昭把糖葫芦还给她,“但得守住的,是他们自己知道什么是真的。”
阿蛮没接话,低头看着手里的糖葫芦,慢慢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院中传来拐杖点地的声音。老姜头站在院子里,抬头朝屋顶喊:“少扯那些虚的!齐昭,明早还熬药不?”
齐昭探出头,“熬!糊不了锅底!”
老姜头哼了一声,转身拄拐回屋。
阿蛮站起来,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塞进齐昭的药囊里。“你收着。”她说完,跳下屋顶,身影消失在院门后。
楚绾仍坐着,没动。
“你信吗?”齐昭忽然问。
“信什么?”
“普通人也能守住自己的日子。”
楚绾看了他一会儿,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放在他身边。“这是镇东三户人家送来的药材,晒干了,分装好的。他们不知道你是怎么救他们的,只说要谢大夫。”
齐昭打开布包,里面是切好的当归、黄芪,还有一小撮枸杞。
“他们记得该谢谁。”楚绾说。
齐昭把布包合上,抱在怀里。
“那就够了。”他说。
夜更深了。全镇的灯一盏盏灭了,只剩药铺后窗还亮着一点烛火。齐昭躺在屋顶,眼睛睁着,看着满天星子。
楚绾起身准备下屋,走到边沿时停下。
“你明天要去哪?”她问。
“哪也不去。”齐昭说,“我在家。”
楚绾没再说话,轻轻跃下屋顶,脚步落在院子里,很轻。
齐昭翻了个身,脸朝下压在手臂上。药囊贴着胸口,还能感觉到糖葫芦的硬壳硌着皮。
他闭上眼,又睁开。
远处山林静悄悄的,连风都停了。
突然,药囊里的糖葫芦棍子断了一截,掉出来,滚到瓦缝边,卡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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