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翌日,卯时未至,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林凡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色法袍,独自一人,踏着清晨的微光与薄雾,向着城东的观星台而去。
观星台位于天机城东郊一座孤峰之上,本是观测星象、布置大型阵法之地,此时晨雾未散,孤峰在雾中若隐若现,更添几分缥缈与静谧。
拾级而上,临近峰顶,雾气渐薄。一座以白玉垒砌、古朴大气的圆台出现在眼前。圆台边缘刻满星辰轨迹与古老符文,中央空旷,此刻,一道白色的身影,正负手立于台边,面向东方渐亮的天空,仿佛与这天地晨色融为一体。
正是白玉京。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身。晨光落在他那如玉的面容上,更显得其肤色晶莹,唯有那双纯黑深邃的眼眸,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平静地看向走来的林凡。
“林小友,准时赴约,甚好。”白玉京微微一笑,声音温润如旧,在这空旷的峰顶显得格外清晰。
林凡上前数步,在距离白玉京约三丈处停下,执晚辈礼:“晚辈林凡,见过白先生。”
白玉京轻轻摆手:“我邀小友前来,一为赏这日出云海之景,二来,确有些有趣的旧闻,想与小友分享。”
他目光掠过林凡腰间的六阶丹师玉牌,笑意微深:“看来小友昨日收获颇丰,恭喜。如此,我们的话题,或许能更有趣一些。”
晨风掠过观星台,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与微寒。云海在脚下翻腾,金红色的朝阳将两人的影子在白玉台面上拉得很长。
白玉京没有立刻切入正题,反而如同一位真正的赏景者,悠然望着东方天际。“日升月落,星移斗转,看似有序,实则每一刻的天地气机流转都微妙难言。观测星象者,穷极一生,也不过能窥得这永恒变化中的一丝规律。林小友,你觉得,这天地运行的规律,是亘古不变,还是……可以被认知,甚至被影响的?”
这是一个看似宏大飘渺,实则直指核心的问题。林凡心念微动,略作沉吟,答道:“白先生,以晚辈浅见,规律存于天地,如水流向低处,火焰升腾,此乃常理。修士感悟天地,顺应规律而修行,是为‘道’。然‘道’并非僵死之物,水流可疏可导,火焰可控可聚。认知规律,或许便是为了在顺应之中,寻得那一线‘变’的可能。”
“好一个‘在顺应中寻变’。”白玉京转头看向林凡,眼中赞赏之色更浓,“这与丹道之中,既遵循君臣佐使、五行生克之常理,又需根据药材特性、火候变化乃至天地时令进行微调,乃至创出新方,其理相通。小友能以丹道喻大道,见解果然不俗。”
他话锋微转:“昨夜宴间,我提及‘混沌古遗迹’,小友似乎颇感兴趣。不知小友对‘混沌’二字,作何理解?”
终于切入正题了。林凡打起十二分精神,谨慎措辞:“晚辈所知有限。典籍有载,‘混沌’乃天地未开、阴阳未分之态,是万物之始,亦蕴含无限可能。晚辈所修功法,侥幸触及一丝混沌真意,深感其浩渺渊深,非当前境界所能尽窥。”
“万物之始,无限可能……”白玉京轻声重复,白玉折扇在掌心轻轻敲击,“说得不错。但混沌并非只是遥远的开端。它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捕捉。天地间某些特殊之地,或因上古大战,或因时空扭曲,或因本源交汇,会残留甚至滋生出接近‘混沌’状态的力量或现象。这些地方,往往被冠以‘混沌遗迹’、‘无序秘境’等称谓。”
他目光投向远方的云海,仿佛在回忆:“我曾在一部极为古老的游记残篇中,看到过一段语焉不详的记载。那记录游记者自称曾无意间闯入一片‘时光流沙与秩序裂痕并存’的奇异海域,在那里,他看到破碎的宫殿虚影在浪花中明灭,听到仿佛来自远古的法则低语,甚至……感受到了一丝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混沌本源气息。他将那片海域的入口,称为‘流沙海’。”
流沙海?
林凡心头剧震!焚天谷,青元子前辈遗迹中,父亲留下的玉简中,唯一清晰的地名,就是“流沙海”!要求他金丹之后前往探寻真相之地!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面上维持着适度的好奇与思索:“流沙海……时光流沙,秩序裂痕,混沌气息。若此记载为真,那确实堪称‘混沌古遗迹’。只是这等地方,必定凶险万分,且入口缥缈难寻。”
白玉京敏锐地捕捉到了林凡那一瞬间几乎不可察的气息波动,但他并未点破,继续道:“确实凶险。记录那游记乃是一位元婴后期的前辈,据他描述,仅在边缘徘徊数日,便觉神魂不稳,修为凝滞,险些被同化为那片海域混乱时空的一部分,最后凭借一件异宝才侥幸脱身。他断定,非对时空法则有极深感悟,或身具特殊本源、气运滔天者,不可深入。”
他看向林凡,目光变得深邃:“我观林小友金丹气象,隐有混沌包容之意,更难得的是根基扎实无比,神识凝练远超同阶。若这世上真有年轻一辈能触及此类遗迹奥秘,小友或许便是其中之一。”
林凡问道:“如此奇地,想必中州那些大势力不会无动于衷。不知之前可有前辈大能前往探查?”
白玉京微微一笑,似乎对林凡的谨慎很满意:“自然是有的。翰渊皇室、几大顶级宗门,都曾组织过探索。但结果……大多不尽如人意。有人一无所获,有人折损精锐,也有人带出些似是而非的碎片信息,难辨真伪。久而久之,‘流沙海’便成了中州高层一个讳莫如深又心有不甘的传说。真正有价值的线索,恐怕只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
他停顿一下,意味深长地说:“比如,那些真正接近过核心,或者……其本身道路就与混沌相关的人。”
林凡心中了然。白玉京这是在暗示,他或者他代表的势力,可能掌握着更深入的线索,而林凡的“混沌”特质,是获取这些线索的“钥匙”或“门票”。
“先生告知晚辈这些秘辛,不知……”林凡适时表现出适当的疑惑与警惕。
白玉京坦然道:“两个原因。其一,我性好杂学,尤喜探究此类上古秘闻。见小友可能与此有缘,便多言几句,全当结个善缘,或许他日小友真有所得,我能沾光听个趣闻。”
他语气稍稍凝重:“其二,小友可知,你如今处境,看似有李家庇护,前途光明,实则暗藏杀机?”
林凡目光一凝:“请先生指教。”
“悬空山。”白玉京缓缓吐出这三个字,“你在落云宗外闹出的动静,悬空山地煞肉身被毁,中州李家李长风现身……这些消息,瞒不过真正有心人。悬空山在苍梧界的势力盘根错节,远超你的想象。他们对你,已从‘值得关注的目标’,提升到了‘必须清除或控制的战略威胁’。你前往中州,在他们眼中,无异于自投罗网。李长风能护你一时,难护你一世,李家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白玉京接着说道:“林凡,中州虽大,悬空山的触角却无外不在,你若无根无基,仅凭李家客卿的身份,很难应对那些暗处的算计。你需要更坚实的立足点,更明确的‘价值’,让想动你的人投鼠忌器,让能帮你的人觉得值得投资。”
林凡沉默片刻,拱手道:“白先生金玉良言,晚辈受教。只是这立足点与价值……”
白玉京折扇轻展,扇面是一幅淡墨山水,意境悠远。“价值,源于你能解决别人解决不了的难题。立足点,则源于你与谁的利益深度绑定。”他合上扇子,看向林凡,目光清澈而直接,“林凡小友,我有一事与你相商,亦可说是一场交易。若成,你便可在中州获得一个强大的盟友和一块稳固的立足之地。”
“先生请讲。”
“舍妹,自幼身染奇疾。”白玉京的声音低沉了几分,那温润如玉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清晰可辨的忧色,“并非伤病,而是先天本源有缺,五行紊乱相冲,随年岁增长日益严重。翰渊国乃至周边数州的顶尖丹师、医道圣手皆束手无策,只言需以至精至纯的五行本源之物为引,调和梳理,方有一线生机。”
五行紊乱?需要五行本源之物?林凡立刻想到了青元世界中的五行道树,以及那尚未成熟的五行道果!难道……
“天下间,符合此要求的,据古籍所载,唯有上古‘五行宗’的镇宗至宝‘五行道果’,或与其同源而生的五行本源灵物。我遍寻古籍,推测那天机秘境之中,或与上古五行宗有所关联。”白玉京注视着林凡,“小友从天机秘境安然归来,修为大进,金丹又具混沌包容五行之象……不知在秘境之中,可曾感知到与‘五行本源’相关的线索、气息,或……遗物?”
果然!林凡心中暗道。对方绕了这么大圈子,最终目的在此。他既怀疑自己获得了五行传承或宝物,但又无法确定,故以“混沌遗迹”为引,逐步试探,最后抛出救治亲人的请求,情理兼备,让人难以断然拒绝。
林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露出思索之色,半晌才道:“不瞒先生,晚辈在天机秘境中确有奇遇,得以筑基圆满,并感悟了一丝混沌之意。至于五行本源……”他摇了摇头,“秘境广大浩瀚,晚辈所探不过一隅,并未直接得见先生所说的五行道果或类似神物。不过……”
他话锋一转:“晚辈所修功法,确实对五行之气感应较为敏锐。若他日修行有成,或游历中州时有所发现,定当留意。只是令妹之疾,听起来刻不容缓,恐怕……”
白玉京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他并未强求,反而点了点头:“小友坦诚相告,足见性情。舍妹之疾虽重,但以皇室之力,尚能再拖延一段时日。此事急不得,机缘二字,最是难求。”
白玉京翻手取出一个巴掌大小、温润剔透的白色玉牌,递给林凡:“此乃我随身信物。小友此去中州,若遇难处,或将来有关乎五行本源、混沌遗迹的消息,可凭此玉牌,前往翰渊国都任何一处皇家庄园,或悬挂‘云纹新月’标识的商号,自会有人接应,并传讯于我。”
林凡接过玉牌,入手温凉,正面刻有复杂的云纹,背面是一个古朴的“白”字,内蕴一丝极其隐晦却精纯的神念印记。这不仅仅是信物,恐怕还有定位或感应之能。
“多谢先生信任。”林凡郑重收起玉牌。
白玉京摆摆手,最后望了一眼已完全跃出云海、光芒万丈的朝阳,轻声道:“日出之美,在于其挣脱黑暗、喷薄而出的那股力量与希望。林小友,你的路,才刚刚开始。中州之地,机遇与危机并存,望你谨守本心,善用你的智慧与能力。或许有一天,我们能在中州,以另一种身份再见。”
说罢,他微微一笑,对林凡点了点头,月白身影便如融入晨光一般,渐渐淡化,直至消失无踪,没有留下丝毫空间波动。
林凡独自立于观星台上,手中握着那枚尚带余温的白玉牌,望着白玉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阳光洒满峰顶,驱散了最后一丝晨雾。林凡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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