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挂上棚檐的第四天,王德发开始说梦话。
不是普通的梦话——是审判庭的判词。
凌晨三点,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睁着但没焦距,嘴里往外蹦字儿:“罪人王德发,私藏污染,当诛……诛你妈!”
最后三个字是他自己的声音,吼完就醒了,一身冷汗。
他以为就自己这样。
结果第二天早饭时,七个人围着临时搭的芦钢桌子,李守田舀粥的手突然僵住,勺子“哐当”掉盆里,眼神空洞地念:“积分符号……写反了……当诛……”
沈青禾正啃馒头,突然把馒头往桌上一拍,拍碎了,声音变调:“奶奶说……人要有念想……念想错了……当诛……”
秦墨更吓人——他盯着碗里的粥,粥面突然浮现出数据流,他盯着看了三秒,开口是机械音:“算法污染……格式化……当诛……”
七个人,全中招。
“风铃的问题。”影子站在棚檐下,盯着那串金绿色的风铃——风铃在无风的情况下自己轻微晃动,叮当声很轻,但听着让人后脊梁发毛,“净世钟的本质是‘规则格式化程序’,林燊燊强行把它改造成风铃,但核心的‘格式化指令’没清干净,像病毒一样潜伏着,现在开始发作了。”
“怎么清除?”苏晴问。
“两种方法。”影子伸出两根手指,“一,把风铃摘下来,用秩序之火烧三天三夜——但风铃现在已经和家网连接了,硬摘会损伤七个节点。”
“二呢?”
“二……”影子转头看躺椅,“让林燊燊彻底消化它——但他现在沉睡着,消化速度慢得像蜗牛爬。按目前进度,等他把风铃里残留的指令清完,你们七个的脑子早被洗成白板了。”
叮当。
风铃又响了一声。
这次声音不对——不是清脆的叮当,是沉闷的钟响,虽然很轻微,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棚檐下的阴影突然扭曲,浮现出一行行暗金色的文字,和之前金言灵列罪时一模一样,但这次文字是倒着写的:
【诛——当——了错想念——说奶奶】
【诛——当——了反写号符分积】
【诛——当——染污藏私——发德王】
“它在反向解析我们的‘执念’!”秦墨盯着那些倒写的文字,脸色发白,“把我们记忆里最珍视的东西……扭曲成‘罪证’!”
话音刚落,王德发突然捂着头蹲下,嘶吼:“我闺女……我闺女的脸……我看不清了!”
他手腕上的家网纹身疯狂闪烁,纹身投射出的虚影里,他闺女照片正在褪色——从彩色变成黑白,五官模糊,最后只剩一个轮廓。
“它在抹除‘执念’!”影子冲过去,想用规则屏障隔断风铃的声音,但屏障刚升起就被倒写的文字撞碎,“风铃在把你们的‘家’重新定义成‘污染源’!等它完成定义,家网会反过来攻击你们自己!”
叮当——铛!
风铃又响,这次钟声更明显。
七个学员手腕上的纹身同时剧痛,像被烙铁烫了。
纹身投射出的家网虚影开始扭曲——网上那些温暖的画面,正在被暗金色的“罪证文字”覆盖。
王德发闺女的照片轮廓上,浮现出【私藏污染】。
李守田导师的钢笔上,刻着【算法错误】。
沈青禾奶奶的白发旁,飘着【念想偏差】。
“摘铃铛!”耿炎抄起芦钢梯子就要爬上去。
“别动!”苏晴喝止,“现在摘,家网会瞬间崩掉——七个节点是靠风铃的声音频率维持同步的!风铃一停,七个节点的规则流动会互相冲突,直接炸!”
“那怎么办?!”刀疤强急得跺脚,“等着它把咱都洗脑成审判庭的狗?!”
躺椅突然动了。
不是椅子动,是椅面下陷的弧度变了——从平躺的凹陷,变成了侧卧的凹陷。
像有人在翻身。
然后,椅面下的土壤里,那根嫩芽又钻出来了。
这次没开花,嫩芽顶端顶着片叶子,叶子上用规则流光写着一行字:
【种回去】
字很潦草,像睡梦中随手划拉的。
“种回去?”苏晴盯着那三个字,“把风铃……种回地里?”
嫩芽点了点——真在点头。
“可风铃现在挂在空中,已经和家网连接了,怎么种?”秦墨问。
嫩芽又写了一行:
【家网是土】
【土能种一切】
写完,嫩芽缩回土里,椅面恢复平躺凹陷。
众人面面相觑。
“我大概懂了。”影子盯着风铃,“林燊燊的意思是……把整个家网当成‘土壤’,把风铃当成‘种子’,重新种一遍。但不是种回物理的土里,是种进‘规则土壤’里——用家网的‘归属感’规则,覆盖风铃的‘格式化’规则。”
“具体怎么做?”苏晴问。
“需要七个学员同时操作。”影子看向那七个手腕剧痛的人,“你们每个人控制自己的节点,把节点的规则波动调整到‘种植频率’——就像之前埋土时那样。但这次不是埋实物,是把家网的规则结构‘张开’,像张开一张嘴,把风铃吞进去,再‘吐’出来——吐出来的时候,风铃里审判庭的规则,应该就被消化掉一部分。”
“应该?”李守田疼得嘴唇发白。
“没试过,只能猜。”影子实话实说,“但这是唯一的路——要么试,要么等死。”
风铃又响。
这次倒写的文字已经蔓延到棚檐的三分之一。
王德发闺女照片的轮廓,彻底被【私藏污染】四个字覆盖了。
“我干。”王德发第一个站起来,手腕纹身已经烫得皮肉发焦,但他没松手,“我闺女不能忘。忘了……我就白活了。”
他走到自己那个节点——东南角的小菜园,番茄苗已经蔫了。
其他六个人也咬牙跟上。
七个人,七个方位,围成一个大圈,把棚子和风铃围在中间。
“开始。”苏晴站在圈外,秩序之力在掌心凝聚成七根细丝,连向七个学员的后心——这是保险,万一他们被反噬,她能强行把规则连接切断。
七个人同时闭眼,调动手腕纹身的权限。
家网的虚影在空中显现——金绿色的大网,但现在网上布满暗金色的文字,像生锈的锁链缠绕着。
“调整频率……”秦墨喃喃,脑海里闪过分析仪之前扫描出的“种植频率”模型——那是在培训班第一课时,林燊燊教过的,用规则波动模拟“种子破土”的节奏。
其他六人也开始回忆。
王德发想的是埋土时,土里那七只小手托着花的感觉。
李守田想的是算筹果实结出时的数据流淌。
沈青禾想的是血肉之花搏动的节奏。
七种频率,七种理解。
家网的规则波动开始改变。
像一张巨大的、柔软的、温热的……土壤。
网向上隆起,把棚子和风铃包裹进去。
风铃疯狂晃动,钟声响成一片!
倒写的文字像活蛇一样挣扎,试图撕破家网的包裹。
但网越收越紧。
“吞!”影子嘶吼。
七个学员同时咬牙,手腕纹身炸开刺目的光!
家网彻底合拢,把风铃完全吞了进去。
网内部,规则开始“消化”。
不是物理消化,是覆盖——用“归属感”覆盖“格式化”,用“家”覆盖“罪”。
王德发脑子里闪过闺女出院那天的画面:她抱着他脖子说“爸,番茄真甜”。
李守田想起导师临终前握着他的手:“守田啊,地是活的,别把它当死物。”
沈青禾闻到奶奶老屋的门槛晒太阳的味道。
秦墨听见自己设计的第一个AI核心在说:“我想有个家。”
周怀仁……
另外两人……
七份记忆,七种温度,灌进家网,灌进风铃。
风铃里的钟声越来越弱。
倒写的文字开始褪色——从暗金色褪成灰色,再褪成透明。
最后,消失。
家网缓缓张开。
风铃重新露出来。
但不一样了。
颜色变了——从金绿色变成了七彩流光,像雨后的虹。
声音也变了——不再是叮当或钟响,是很轻的、像哼歌一样的声音。
仔细听,哼的是王德发那首跑调的童谣:“月亮粑粑,肚里坐个爹爹……”
风铃轻轻摇晃。
每晃一下,就洒下一片七彩的光尘。
光尘落在七个学员手腕上,烫伤的纹身迅速愈合,纹身图案从简单的树苗光点,变成了树苗上挂着一串小风铃。
“这是……”王德发摸了摸纹身,不疼了,反而温温热热的。
“家网的升级版。”影子盯着监测数据,“风铃现在成了家网的‘共鸣器’——它会把你们对家的‘念想’,放大、纯化、再反馈给整个网络。现在家网的防御强度……至少是之前的三倍。”
他顿了顿:
“而且,它好像……”
“认主了。”
话音刚落,风铃突然停止摇晃。
然后,它转向——不是被风吹的,是自己转的。
铃口对准农场东面天空。
那里,云层突然裂开三道缝。
不是门,是箭孔。
三支完全由暗金色规则凝结的巨型箭矢,从箭孔里缓缓探出头。
箭尖对准农场。
对准风铃。
“审判庭的‘诛心箭’。”影子声音发干,“比净世钟狠——钟是格式化,箭是‘概念抹杀’。中一箭,你关于‘家’的概念会被直接从规则层面删除,你会变成……没有‘归属感’的行尸走肉。”
箭矢开始蓄能。
箭身亮起刺目的暗金光芒。
“风铃能挡吗?”苏晴问。
“不知道。”影子盯着那三支箭,“但风铃现在指着它们……像是在说——”
“放马过来。”
箭矢蓄能完毕。
“咻——!!!”
三箭齐发!
不是物理飞行,是规则层面的瞬移——前一秒还在云层,下一秒已经到农场边界!
风铃动了。
它轻轻一晃。
“叮——”
不是一声,是七声,七个音调,叠在一起。
七个音调化作七道七彩的音波,迎向三支箭。
音波撞上箭矢。
没有爆炸。
是溶解。
箭矢像冰棍遇火,从箭头开始融化,暗金色的规则结构被七彩音波冲刷、分解、重组。
三秒后,三支箭彻底融化,变成三团七彩的、柔软的光球。
光球飘回来,围着风铃转了一圈,然后融进铃身。
风铃的颜色更鲜艳了。
铃身表面,浮现出三个小小的箭矢纹路。
“它把诛心箭……吃了?”耿炎眼珠子瞪圆。
“不止吃了。”秦墨看着分析仪数据,“它还解析了箭矢的规则结构,把‘概念抹杀’的规则特性……转化成了‘概念加固’——现在风铃每响一声,家网里关于‘家’的概念就会被加固一层。”
他顿了顿:
“审判庭送来抹杀家的武器……”
“被它变成了……守护家的盾。”
东面天空,那三个箭孔剧烈颤抖,然后猛地闭合,像受惊的眼睛。
云层恢复平静。
风铃又轻轻一晃。
哼歌的声音更清晰了,仔细听,不止有王德发的童谣,还混了李守田的微积分口诀、沈青禾的植物生长歌、秦墨的数据流韵律……
七个人的声音,混在一起。
像家的合唱。
王德发走到风铃下,仰头看着。
他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
“闺女……”
“爸给你……种了个会唱歌的铃铛。”
“等你来了……”
“它天天给你哼歌。”
风铃像是听见了,轻轻晃了晃,洒下一片光尘,落在他肩上。
光尘温暖。
像家人的手。
躺椅那边,椅面下陷的弧度又变了——
从侧卧,变成了翘着二郎腿。
椅面下的土壤里,钻出两片叶子,叶子拼成一个大拇指的形状。
然后缩回去。
众人愣了两秒,哄笑。
“老大这逼装的……”刀疤强抹了把脸,“睡着了都不忘竖大拇指。”
苏晴走到躺椅边,蹲下,手指戳了戳土壤:
“下次醒……”
“给你加床被子。”
土壤微微拱了拱,像是在点头。
远处,夕阳把风铃的影子拉得老长。
影子投在地上,不是铃铛的形状。
是一个抱着膝盖坐着的小人。
小人仰着头,看着天空。
像在等谁回家。
王德发看了那影子很久,轻声说:
“老大……”
“是不是也在想家?”
没人回答。
但风铃轻轻响了一声。
叮。
像在说:
这儿就是家。
你们在的地方。
就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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