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的喧闹一直持续到深夜。
孩子们吃饱喝足，便被姚虞花和苏晚晴领着。
一人手里分了一小把摔炮和几根呲花，在院子里宽敞的雪地上玩闹起来。
院门大开着，偶尔有路过的邻居，也会被姚和韵热情地拉进来喝一杯热茶，道一声过年好。
堂屋里，杯盘撤下，换上了瓜子、花生和刚出锅的灶糖。
大人们围着烧得通红的炉子，守岁夜话。
姚和韵显然是喝高兴了，脸膛发亮，话也多了起来。
他跟李默聊着开春后县里几个即将准备新开的厂子的规划，从农机厂的技术改造，聊到食品厂的新品开发。
李默话不多，但每每在关键处提点一两句，总能让姚和韵茅塞顿开，拍着大腿叫好。
宋妙梦和苏晚晴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手里织着毛衣，时不时给众人添上热茶。
苏晚晴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落在李默的侧脸上。
炉火的光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睿智，让她看得有些出神。
姚虞花则更直接，她搬了个小凳子。
紧挨着李默坐下，手里拿着个小算盘，一边听他们谈话，一边噼里啪啦地拨弄着。
时间就在闲聊中悄然而逝！
“咚，咚，咚……”
墙上的老挂钟，敲响了十二下。
“过年啦！”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院子里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李铁，立刻点燃了早就备好的一大挂鞭炮。
“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声响瞬间划破了清河县宁静的夜空，仿佛要将过去一年的所有不顺和晦气都炸得烟消云散。
紧接着，一颗颗烟花拖着长长的尾巴，呼啸着升上天空，在深蓝色的天幕上，绽放出绚烂夺目的花朵。
“哇！好漂亮！”李囡囡捂着耳朵，仰着小脸，兴奋得又叫又跳。
陈兰兰也走出屋子，站在廊檐下。
漫天璀璨的烟火，映得白茫茫的雪地一片通明。
她看着那些转瞬即逝，却又无比灿烂的光芒，身边是李囡囡的欢笑，是李铁和李青书的打闹，李雪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递过来一根点燃的呲花。
“拿着，许个愿。”李雪用力说话的声音，在嘈杂的鞭炮声中响起。
陈兰兰接过那根喷射着银色火星的小棒，火花映着她清亮的眼眸。
她闭上眼睛，心中一片空明。
这一刻，失去母亲的悲痛，对未来的迷茫。
都仿佛被这漫天的烟火和身边鲜活的温暖，涤荡得干干净净。
新生，或许并不意味着要将过去彻底遗忘。
而是带着过往的印记，勇敢地，被一群善良的人簇拥着，走向全新的生活。
正月初一开始，便是走亲访友的日子。
姚和韵带着李默，挨家挨户地去给县里的老干部、老同事拜年。
每到一处，他都会郑重其事地介绍，“这是我的贤侄，李默。
这位是陈兰兰，从省城来咱们这儿过年的。”
他很聪明，为了不必要的麻烦。
没有直接说明这是陈市长的亲闺女。
陈兰兰一开始还很拘谨，但在宋妙梦和姚虞花的鼓励下，也渐渐学会了落落大方地喊一声伯伯好，阿姨过年好之类的。
那些长辈们看着这个漂亮又文静的城里姑娘，都格外喜欢，一把一把的糖果和压岁钱往她口袋里塞。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特殊照顾的病人，而是一个被长辈们喜爱和祝福的普通女孩。
正月里难得有几天清闲，不下雪的日子，院子里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李铁是当之无愧的孩子王，他带着李青书和李囡囡，在院子里堆了一个巨大的雪人。
他们用煤球当眼睛，胡萝卜做鼻子，姚和韵不要的旧草帽歪歪地扣在雪人头上，看起来憨态可掬。
陈兰兰起初只是站在一旁看，后来被李囡囡硬拉着，也加入了进去，负责给雪人画上嘴巴。
“兰兰姐，你手真巧，画得比大哥画的好看！”李囡囡看着雪人咧开的笑脸，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雪人刚堆好，李铁就不知道从哪儿团了个雪球，怪叫一声，朝李青书砸了过去。
“三弟，看招！”
一场混战就此爆发。
雪球在院子里横飞，伴随着孩子们的尖叫和笑声。
陈兰兰本来躲在廊檐下，一个没注意，被李囡囡一个误伤的雪球砸中了后背，冰冷的雪渣顺着脖子滑了进去。
她呀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回头，正看到李囡囡冲她做了个鬼脸。
一股从未有过的顽皮劲儿从心底冒了出来，她也迅速弯腰团了个雪球，学着李铁的样子，大喊一声：“李囡囡，你别跑！”
她笑着，追着，闹着，在雪地里摔了一跤。
沾了满身的雪，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李默、苏晚晴和姚虞花就站在堂屋的窗前，看着院子里这热闹的一幕。
“看来，她是真的好了。”苏晚晴轻声感叹。
姚虞花则看着李默，打趣道：“你这个大哥，可比什么心理医生都管用。
我看啊，再待下去，陈市长来接人，她都不一定想走了。”
姚虞花的话，一语成谶。
春节假期即将结束，正月十五一过，县里的各个单位就要陆续恢复上班了。
陈克清的电话，又一次打了过来。
这一次，是陈兰兰主动去接的。
“爸。”她的声音平静而自然。
“哎，兰兰，元宵节过得开心吗？”陈克清的声音依旧爽朗，“爸爸跟你商量个事，省城这边快开学了，爸爸过两天派王琳阿姨去接你，好不好？”
电话那头，陈兰兰沉默了。
她看了一眼窗外，院子里的雪人还没化，枝头的红灯笼依旧鲜艳。
她又回头看了看屋里，李雪正在帮她整理书包，李青书在给她讲解一道她之前落下的数学题。
“爸，”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道：“我……我能等开学前再回去吗？”
陈克清愣住了：“怎么了？是不想回来了吗？”
“不是！”陈兰兰急忙解释，“就是……我想多陪陪囡囡妹妹。
而且，我落下的功课太多了，青书弟弟和雪姐姐都在帮我补习，我想……我想把功课都赶上来再回去。”
她找了很多理由，但最核心的那个，她没说出口。
她舍不得这里。
舍不得这里热气腾腾的饭菜，舍不得这里吵吵闹闹的欢笑。
舍不得这群将她从深渊里拉出来，给了她一个新家的人。
电话那头，陈克清久久没有说话。
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好……好！那就等开学前，爸爸再让你王琳阿姨去接你。
在那边，要听话。”
“知道了，爸。”
挂了电话，陈兰兰回头，正对上李默看过来的目光。
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平静，但她却从那平静中，读到了一丝赞许。
她挺直了腰杆，冲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
清河县的冬天还未结束，但陈兰兰心里的春天，已经提前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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