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州牧府。
秋雨绵绵下了三日,厅堂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压抑。刘璋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着,节奏杂乱。他面前摊着三份文书:一份来自荆州的催粮急信,盖着刘备的左将军印;一份来自江东的“盟友通函”,孙权语气客气但意思明确——要粮;最后一份是西凉韩遂派来的使者刚呈上的血诏抄本,绢帛边角还沾着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孙乾坐在下首,一身风尘还未洗净。他说话时喉咙发干,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显得有些单薄:“……明公,玄德公并非强人所难。只是许都之事,天下共愤。曹周倒行逆施,弑君篡国,此乃人神共诛之大罪。今西凉韩公已起兵十万东进,江东孙讨逆亦在合肥响应。玄德公身为汉室宗亲,更当挺身而出。然荆州地狭民寡,粮秣难继,若明公能……”
“公佑啊。”刘璋打断他,叹了口气,手指在几份文书上点了点,“不是我不愿助玄德公。你看看,你看看——江东要粮,西凉要粮,荆州也要粮。我益州虽称天府,去岁为助北疆戍边,已运出三十万石粮草,库府几近空虚。今夏雨水又少,秋收能有多少尚未可知。”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坐在右侧的法正和黄权,继续道:“况且,张鲁那边态度不明,米仓道、金牛道近日皆有兵马异动。我若倾力助外,汉中兵马趁虚而入,益州百年基业,恐毁于一旦啊。”
孙乾急道:“诸葛军师有言,若明公愿借道,荆州可分兵助公夺取汉中!西川荆州本是一家,届时联手攻占汉中,共出兵长安,则匡扶汉室大业可成!”
厅内静了一瞬。
法正轻咳一声,起身拱手:“孙先生忠义之心,我等感佩。玄德公欲助我益州取汉中,此情亦深。然……”他话锋一转,“张鲁虽与州牧有隙,毕竟未公然兴兵。我益州若先启战端,恐失道义。且汉中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纵有荆州军助,胜负亦在未知。万一迁延日久,粮草不济,恐反受其害。”
黄权紧接着起身,声音更硬:“孙先生,益州亦有保境安民之责。张鲁未真正动手,我等岂可妄加刀兵?这样吧——容我等再筹措一番,粮草之事,定尽快送往玄德公处。至于借道出兵……还需从长计议。”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婉拒。
孙乾张了张嘴,看着刘璋那副“我也很为难”的表情,再看看法正、黄权等人眼底的戒备,知道再说无益。他起身,深深一揖:“既如此,乾便先回禀玄德公。只是……”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天下汹汹,皆因曹周无道。望明公勿忘,你我皆是汉臣。”
说完,转身出厅。脚步声在雨声中渐远。
刘璋等人静坐片刻,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才都松了口气。
“孝直,”刘璋揉了揉眉心,“张鲁那边,当真在调兵?”
法正点头:“米仓道增兵两千,金牛道亦有异动。虽未越界,但其意不明。”他顿了顿,低声道,“明公,孙乾所言‘共取汉中’……其实未必不可行。”
“不可。”黄权斩钉截铁,“刘备若入汉中,岂会轻易退出?届时请神容易送神难。况其手下关羽、张飞皆万人敌,诸葛亮多谋,若借道之军反客为主……”
刘璋连连摆手:“罢了罢了,此事休提。先筹措五万石粮草,送往荆州,堵住刘备的嘴。至于张鲁……加派斥候盯着,只要他不越界,便由他去。”
他望向厅外绵绵秋雨,喃喃道:“这世道……能守住这一亩三分地,便不错了。”
吴郡,孙权府邸。
堂内气氛比秋雨更冷。孙权碧眼扫过堂下跪着的三名老者——陆家家主陆康、朱家家主朱桓、顾家家主顾雍。三人皆着素服,低头垂手,姿态恭谨,但那恭谨里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虑。
“停工?”孙权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三家工坊,总计工匠、雇工逾万人,说停便停?”
陆康抬起头,老脸上皱纹深刻:“主公明鉴。自北地宣布停收江东手工制品,我三家工坊所产布匹、铁器、漆器堆积如山,库房早已爆满。工匠雇工的工钱、原料采买的欠款……实在难以为继。不得已,只能暂时停工,遣散部分雇工。”
“遣散?”孙权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然后呢?上千雇工无业可就,昨日聚在府衙前闹事,可是你陆家牵头?”
陆康脸色一白,连忙叩首:“老臣不敢!实是……实是雇工们生计无着,自发聚集。老臣得知后,已从家中库房拨钱粮安抚,然杯水车薪……”
朱桓接口,声音发苦:“主公,我朱家情况更糟。三月前为扩大工坊,向钱庄借贷三百万钱,本指望今秋出货回款。如今北地断收,货品积压,钱庄已来催债三次。昨日……昨日有债主带人堵了工坊大门。”
顾雍没有说话,只是深深一揖。
孙权看着这三个江东世家的代表人物,胸中一股邪火蹭蹭上涌。他何尝不知这是周晏釜底抽薪之计?自响应“勤王”以来,北地对江东的经济绞索骤然收紧。高价收购变成全面停收,格物院的新式工具图纸也断了供应。更毒的是,蜂房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竟将煽动雇工闹事、串联债主逼债的手段,教给了某些与北地勾连颇深的豪商。
一环扣一环。
“主公。”鲁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一身戎装还未卸,甲胄上沾着泥泞,“合肥前线军报。”
孙权挥手让陆康等人先退下,三人如蒙大赦,躬身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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