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里的庄稼，黄了。
开春种下的那几十亩小米，穗子沉甸甸地垂着，风一吹，金黄的波浪从这头滚到那头。野菜地里，萝卜缨子绿得发黑，底下的萝卜已经能看见红红的头顶了。
潘金莲站在地头，伸手摘下一个谷穗，放在手里搓了搓。谷粒饱满，硬邦邦的，硌手。
“能收了。”她说。
旁边的周大山咧嘴笑：“主上，今年收成错不了！您看这穗子，比俺在泾县种的还壮！”
确实，山谷里的地虽然生，可没种过庄稼，肥力足。加上他们伺候得精心，浇水、除草、捉虫，一样没落下。
收庄稼是大事。潘金莲让谷里所有人，只要能走动的，都下地。老人孩子捡穗子，妇人捆捆子，青壮割谷子。武松带着兵维持秩序，顺便帮忙搬运。
忙了整整五天，谷子全收下来了。打谷场上，谷堆得像小山。李账房带着几个会算账的，一袋一袋地称，记数。
“主上，统共收了八百三十七袋小米！”李账房报数的时候，声音都在抖，“萝卜收了四百多筐，野菜更是不计其数！”
潘金莲点点头。八百多袋，省着吃，够谷里这两千来人吃到明年开春了。要是掺着野菜、野味，能撑更久。
“晒干，装仓。”她说，“谷仓再加两个，要防潮，防鼠。”
除了庄稼，山上的果树也给了惊喜。周大山嫁接的那些桃树李树，虽然没结果，可枝条长得壮实，明年准能挂果。野葡萄藤上，竟然结了几串小小的葡萄，虽然酸，可孩子们抢着吃。
陈石头那队打猎的，这半年也攒了不少皮子、肉干。去李家坳换了几次，换回来盐、布，还有些农具。现在谷里人身上穿的，虽然还是补丁摞补丁，可至少是整块的布了。
日子眼见着好了起来。
可潘金莲心里那根弦，一直没松。
这天晚上，她把武松、陈石头、周大山、李账房都叫到谷仓边——这儿现在是谷里最宽敞的地方，能坐人。
“庄稼收了，粮有了。”潘金莲开门见山，“咱们该想想往后的事了。”
几人互相看看，都知道主上要说什么。
“方腊在北边跟朝廷耗着，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咱们。”潘金莲继续说，“可咱们不能光在山里躲着。得出去看看，外头现在什么情况。”
武松立刻说：“俺带人去！”
“不是打仗，是探路。”潘金莲说，“看看凤翔、太平镇、河口镇、泾县，现在什么样。方腊留了多少人守，百姓过得怎么样。”
陈石头接话：“主上想打回去？”
“想，但不是现在。”潘金莲说，“咱们现在这点人，打不回去。可总得知道，那些地方现在啥样，将来怎么打。”
她看向周大山：“大山，你对泾县熟，你带几个人去泾县看看。记住，只看不动，别惊动人。”
周大山重重点头：“俺明白！”
“石头，你去太平镇和河口镇。那俩地方靠水，看看方腊的水军还在不在，船有多少。”
“是！”
“二郎，”潘金莲最后看向武松，“你去凤翔。那是咱们的老巢，你最熟。”
武松眼睛亮了：“嫂嫂放心，俺一定探清楚！”
“都记住，”潘金莲叮嘱，“安全第一。情况不对，立刻撤回来。咱们现在输不起。”
三人领命而去。
等人走了，李账房小声问：“主上，咱们真要打回去啊？”
“打。”潘金莲说，“但不是蛮打。得看准时机，得有把握。”
她顿了顿，又说：“李叔，这段时间，你多备些草药、皮子。打起来，这些东西金贵。”
“哎！”李账房应下。
半个月后，探路的人陆续回来了。
周大山先回来的，脸色不太好看。
“主上，泾县……变了。”他说，“方腊派了个姓胡的守将，把县衙占了。原来咱们那些规矩全废了，税加了三成。百姓日子苦，好多人都逃了。”
潘金莲沉默了一会儿：“守军有多少？”
“三四百人吧，看着不太精神。”周大山说，“那姓胡的天天喝酒，不怎么管事儿。”
接着陈石头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更糟。
“太平镇和河口镇，都被方腊的水军占了。”他说，“船有二十多条，兵有上千人。水寨修得比咱们在的时候还结实。不过……听说他们经常骚扰附近村子，名声很臭，百姓恨得牙痒痒。”
最后回来的是武松。他去的时间最长，回来时胡子拉碴，但眼睛很亮。
“嫂嫂，凤翔……还是老样子。”武松说，“城墙破了的地方补上了，守军大概五百人。领头的姓刘，听说是方腊的远房亲戚，没啥本事，就爱摆谱。城里百姓日子不好过，税重，还经常被抢。”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俺在城里待了两天，跟几个老街坊聊了聊。他们说……都盼着咱们回去。”
潘金莲心里一动：“真这么说的？”
“真！”武松点头，“他们说，方腊的人来了后，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以前咱们在的时候，虽然也苦，可至少讲理，不乱抢。现在……唉。”
潘金莲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
情况比她想的要好。方腊的主力确实撤了，留在那几个地方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或者关系户。守备松懈，民心不稳。
机会，是有的。
可她现在手里，能打仗的兵，满打满算就五百人。就算加上能帮忙的青壮，也不到一千。
硬打，还是不够。
“主上，咱们……动手吗？”武松问。
潘金莲摇摇头：“再等等。”
“还等啊？”陈石头急了，“现在时机多好！方腊在北边跟朝廷死磕，顾不上这边。那几个地方守军又松懈……”
“正因为好，才不能急。”潘金莲说，“咱们现在出手，就算打下来，方腊一旦缓过劲，还会派兵来。到时候咱们守得住吗？”
几人都沉默了。
“那咋办？”周大山问。
“练兵，囤粮，等。”潘金莲说，“等方腊在北边跟朝廷耗得更久些，等他元气大伤，等他顾头不顾腚的时候，咱们再出手。”
她看着地图上那几个被标出来的地方：“要打，就一次打回来。打回来，就让他再也拿不回去。”
武松重重点头：“俺听嫂嫂的！”
潘金莲走到门口，看着谷里金黄的庄稼地，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
秋收了，粮有了。
兵在练，民心思归。
她缺的，只是一个时机。
而时机，她可以等。
等到风起时，等到云涌时。
等到该出手的时候，她一定会出手。
而且，一定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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