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西域宣抚使团离开玉门关,正式踏入广袤而陌生的西域地界。目之所及,是无垠的戈壁瀚海,黄沙漫天,狂风卷着细碎的沙粒扑面而来,打在车帘与甲胄上,发出“噼啪”声响。空气中弥漫着干燥与尘土的气息,吸入鼻腔,带着灼人的痛感。沿途偶尔能见到几簇顽强生长的梭梭草与红柳,点缀在茫茫黄沙之中,为这片荒凉之地增添了一丝生机。
使团按照预定路线,日夜兼程,三日后,终于抵达了距离玉门关最近、也是之前向安西都护府表达过归附意向的“石泉”部落。此部落以一处珍贵的沙漠泉眼得名,规模不大,仅有百余顶毡帐,牧民千余人,却因掌控着沙漠中罕见的淡水与草场资源,在周边区域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然而,使团的到来,并未受到预想中的热烈欢迎。
部落外围,一道简陋的木栅栏环绕,数十名手持弯刀、身着皮甲的武士肃立两侧,眼神警惕地注视着这支庞大的队伍,手中的弯刀在烈日下泛着森冷的寒光。部落首领乌木罕带着几位白发苍苍的长老,在村口迎接。他身材高大,面容黝黑,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神锐利,身上穿着一件绣着狼图腾的皮袍,态度算不上冷淡,却也带着明显的疏离与审视。
“尊贵的大衍郡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石泉部落鄙陋,恐招待不周,还望郡君海涵。”乌木罕的礼节到位,双手抚胸,躬身行礼,语气却有些僵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殷璃在鸿胪寺少卿张骞的陪同下,从容走下装饰华贵的马车。她身着一袭轻便的锦袍,外罩一件挡风的貂皮披风,妆容淡雅,却难掩雍容气度。她按照西域的礼节,双手抚胸回礼,脸上带着温和而坚定的笑容:“乌木罕首领客气了。我朝陛下感念西域各部族生存不易,深知沙漠之中,淡水与草场皆是命脉。特命本君前来,看看有无可以相助之处,与贵部互通有无,共谋安宁,共抗外敌。”
她并未直接提及归附之事,而是巧妙地避开了敏感话题,点明了“相助”与“互通有无”的核心目的,姿态放得颇低,既展现了大衍王朝的诚意,又没有给对方造成压迫感。
乌木罕脸色稍缓,侧身做出邀请的手势:“郡君请随我入帐歇息。一路风沙,想必各位也累了。”
使团被迎入部落最大的一顶毡帐内。毡帐宽敞,中央燃着一堆篝火,驱散了风沙带来的寒意。帐内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四周摆放着几张简陋的木桌与长椅。部落的牧民端上了热气腾腾的奶茶与烤得金黄酥脆的馕,还有一些风干的牛羊肉。虽是西域常见的食物,却也算得上丰盛。
然而,气氛依旧有些凝滞。几位长老围坐一旁,目光闪烁,不时交头接耳,低声交谈着什么,眼神中带着疑虑与警惕。乌木罕首领虽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却也难掩内心的纠结。
殷璃心中了然,知道石泉部落必然是受到了火罗教的胁迫与蛊惑,对大衍使团心存顾虑。她并未急于开口,而是端起银杯,轻轻抿了一口奶茶,目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帐内众人的神色。
与此同时,顾九章麾下的靖安司好手早已化整为零,混入了部落的人群中。百变鬼手伪装成行脚商,拿出随身携带的精巧中原货物——如绣着精美花纹的丝绸手帕、小巧玲珑的瓷器摆件、锋利的铁制刀具等,与牧民们交换皮毛与牲畜,趁机打探消息;通译书生则假装对部落的古老传说与风俗习惯感兴趣,拉着几位年迈的牧民闲聊,旁敲侧击地了解部落的内部情况;还有一位擅长医术的手下,看到部落里有几个患病的孩童,便主动上前,拿出随身携带的药材,为孩童诊治,赢得了不少牧民的好感。
短短一个时辰,零碎的信息便源源不断地汇聚到殷璃手中。
张骞将整理好的情报低声禀报给殷璃:“郡君,根据打探到的消息,石泉部落内部对是否彻底归附大衍,存在严重分歧。乌木罕首领深知火罗教的残暴,不堪其日益严苛的盘剥,倾向于借助大衍的力量摆脱火罗教的控制;但以大长老为首的几个保守派,一则担心引狼入室,失去部落的自主权,二则畏惧火罗教事后的报复,因此极力反对与大衍过于亲近。”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此外,火罗教的‘神使’在半月前曾来过石泉部落,宣称‘焚天大神’即将降临,要求各部献上大量的青壮劳力和财物,用于修建‘神坛’,筹备祭祀大典,违者将遭受‘神罚’。石泉部落本就资源有限,经此盘剥,更是雪上加霜,却又不敢公然反抗。还有,部落最近确实出现了怪事,蓄养的牛羊等牲畜莫名萎靡不振,不少已经病死,有人传言是部落得罪了神灵,才遭到如此报应,这也让大长老等人更加忌惮。”
殷璃听完,心中已有了计较。火罗教的手段,无非是恐吓与利诱,再加上一些阴谋诡计,以此控制西域诸部。而石泉部落的僵局,核心便是“恐惧”与“利益”——既恐惧火罗教的报复,又渴望摆脱其盘剥,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当夜,部落为使团举行了简单的欢迎宴会。毡帐内灯火通明,篝火熊熊,牧民们弹奏着马头琴,唱起了悠扬的西域歌谣,气氛比白日稍显热烈。
然而,就在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大长老突然发难。他放下手中的银杯,语气带着质疑与挑衅:“郡君,大衍王朝国力强盛,天下皆知。但中原与西域,相隔千山万水,远水解不了近渴。我石泉部世代居住于此,自有生存之道,从未依附过任何外力。如今部落遭逢厄运,牲畜病死,百姓惶恐,怕是神灵降罪,警示我们不可轻举妄动。大衍的善意,我们心领了,但恐怕也难敌神灵之怒吧?”
此言一出,帐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马头琴的声音戛然而止,牧民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殷璃与大长老。乌木罕首领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却没有立刻出声——他既想借助大衍的力量,又不敢公然违背大长老与保守派的意愿,陷入了两难境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殷璃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回应。若是回应不当,不仅会让使团陷入尴尬境地,更可能彻底得罪石泉部落,让经略西域的第一步便遭遇挫败。
殷璃却显得异常平静,她缓缓放下手中的银杯,嘴角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并未直接反驳大长老,而是从容不迫地说道:“大长老所言,关乎部落的生计与安危,确是大事,本君自然不敢轻视。不过,本君随行人员中,恰有精通畜牧与医道之人,曾在我朝边境的马场与牧场任职多年,擅长诊治牲畜疫病,识别各类毒草。不知可否让其一观病畜的尸体与草场,或许能寻得牲畜患病的缘由?”
她的提议合情合理,既没有否定“神灵降罪”的说法,又给出了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让乌木罕首领与各位长老都无法拒绝。
乌木罕立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如此甚好!若能查明牲畜患病的缘由,解救部落于危难之中,石泉部定当感激不尽!”
他当即下令,让自己的亲信带领使团中的兽医,前去查看病畜的尸体与部落的草场。众人耐心等待着,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半个时辰后,兽医带着几名靖安司的手下返回毡帐,手中拿着几株不起眼的、带着异味的枯草,还有一些从病畜胃中取出的残留物。
“启禀郡君,首领,各位长老。”兽医躬身行礼,声音洪亮,足以让帐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楚,“经过仔细查验,牲畜之病,非是天灾,亦非神罚,而是人祸!”
他举起手中的几株枯草,大声说道:“此乃西域特有的‘醉马草’,外形与普通的牧草相似,不易分辨,但本身带有剧毒。少量服用会使牲畜亢奋不安,长期或大量食用,则会损伤脏腑,导致萎靡不振,最终死亡。属下在部落主要的草场区域,发现了大量被人为撒播的醉马草种子,且在病畜的胃中,也检测到了相同的毒素残留!显然,是有人故意在草场中撒播此草,毒害部落的牲畜!”
帐内一片哗然!
“什么?竟然是人干的?”
“是谁如此恶毒,竟然用这种手段陷害我们?”
“定是那火罗教!他们逼我们交出劳力和财物不成,便用此毒计报复我们!”
“太过分了!我们与其被火罗教欺压致死,不如投靠大衍王朝,寻求庇护!”
愤怒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少年轻的武士更是拔剑相向,眼中满是怒火。之前因“神灵降罪”而产生的惶恐与疑虑,此刻尽数化为对火罗教的愤怒与仇恨。
大长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虽保守固执,却并非愚蠢之人。此刻真相大白,他也明白自己被火罗教的谎言蒙蔽了,心中既羞愧又愤怒,一时说不出话来。
殷璃适时开口,声音清晰而有力,盖过了帐内的喧哗:“看来,真正的‘神灵之怒’,并非降于诚心生活、与世无争的石泉部,而是降于那些为一己之私,不惜残害生灵、离间盟友、散布谎言的恶徒身上!火罗教所谓的‘神罚’,不过是他们用来恐吓、控制西域诸部的借口罢了!”
她目光扫过帐内众人,语气诚恳:“我朝陛下派本君前来西域,并非要征服或控制任何部落,而是要帮助像石泉部这样深受火罗教压迫的朋友,抵御此等恶行,共享太平。若乌木罕首领与各位长老不弃,我使团可留下精通农、畜、医道之人,助贵部改良草场,清除毒草,防治疫病,提高牲畜的存活率;同时,我朝的商队,愿以公平合理的价格,收购贵部的皮毛、牲畜等特产,并为贵部提供所需的粮食、盐铁、布匹等生活物资,打通中原与西域的商贸之路,让贵部的生活越来越好。”
她没有提出任何苛刻的条件,也没有强迫石泉部落归附,而是给出了实实在在的帮助和长远的利益,既保全了部落的颜面,又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乌木罕首领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站起身,右手抚胸,再次向殷璃躬身一礼,语气坚定:“郡君明察秋毫,救我部落于水火之中!大衍王朝的诚意,石泉部上下有目共睹!从今往后,石泉部愿遵从大衍皇帝陛下的旨意,永世与大衍交好,互为唇齿,共抗火罗教!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大长老等人见真相大白,且殷璃给出了足够的台阶和实实在在的好处,也纷纷起身,躬身行礼,表示认同乌木罕首领的决定。之前的疑虑与戒备,此刻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感激与信任。
僵局,被殷璃以冷静的头脑、敏锐的洞察力和务实的手段,一举打破。
当晚,石泉部落与使团的关系迅速升温。牧民们载歌载舞,为使团献上了最隆重的祝福。殷璃也趁机与乌木罕首领及各位长老深入交谈,详细了解了周边部落的情况,以及火罗教的布防与活动轨迹,并约定了后续的合作事宜——使团将留下十名技术人员,协助石泉部落改良草场、诊治牲畜,同时,乌木罕首领将出面,联络周边几个同样深受火罗教压迫的部落,为使团后续的宣抚工作铺路。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随着往来的商旅和暗影司的情报渠道,迅速向西域其他部落传开。许多正在观望、或深受火罗教盘剥的部落,得知石泉部落的遭遇与选择,以及大衍使团带来的实际好处后,开始对大衍使团产生了真正的兴趣与期待,不少部落派来了使者,前往石泉部落,打探使团的消息,表达了愿意接触的意向。
殷璃站在毡帐外,望着西域璀璨的星空。夜幕之下,繁星点点,银河横亘,比中原的星空更加辽阔、更加明亮。她心中清楚,这仅仅是开始。风沙中的第一局,她赢了,但这只是经略西域的第一步。更强大的对手、更复杂的博弈、更凶险的阴谋,还在前方等待着她和她的使团。
火罗教绝不会坐视大衍使团在西域站稳脚跟,必然会采取更激烈的报复行动;西域诸部关系复杂,利益纠葛深重,想要真正拉拢人心,并非易事;而谢景宸在京城,也需要借助她在西域打开的局面,进一步推动“安西策论”,整顿军备,为远征军的出兵创造有利条件。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风沙气息依旧刺鼻,但她的心中却充满了坚定。她抬手,抚摸着怀中的镇国公令,仿佛感受到了谢景宸的支持与牵挂。她知道,自己肩负着陛下的重托,肩负着家国的安危,肩负着与谢景宸携手守护天下的誓言,绝不能退缩。
明日,使团将继续西行,前往下一个目标——距离石泉部落百里之外的“流沙”部落。那里,将是她在西域的第二场博弈,也是一场更加艰难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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