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从窗帘缝隙里斜进来,照在桌角那盘没动过的早餐上。面包已经冷透,边缘微微发硬。我坐在沙发上,手心躺着一枚核桃,指腹来回摩挲着它粗糙的表皮。
易拉罐环还在左手无名指上,有点松,但没有摘下来。
我盯着它看了很久。
林悦推门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轻。她把一份新文件放在桌边,没说话,目光落在我手上。
我抬起眼,“你说,哪个更重要?”
她站在原地,声音平稳:“您心里早有答案。”
我没有反驳。窗外传来楼下街道的声音,车流渐多,城市开始运转。办公室安静得能听见空调低微的嗡响。
我忽然笑了下。
手腕一甩,核桃砸向地面。
“啪”一声,壳裂开,碎片弹到地毯边缘,白瓤滚进沙发底。我低头看着那一地残渣,像看见过去几年压在胸口的东西终于碎了。
“这个是壳。”我说,“一直背着,以为是铠甲,其实是石头。”
林悦弯腰,捡起掉在近处的一小片碎壳,看了看,又放下。她转向我,视线落在我左手指上。
“那个呢?”她问。
我把手抬起来,易拉罐环在晨光里闪了一下。金属圈有些变形,边缘不平,戴着不舒服,但我没想拿下来。
“这个是命。”我说,“它不贵,也不好看,但它让我记得自己是谁。”
她没接话,只是走近一步,伸手拿起那个环。我这才发现它刚才从我手指滑了下来,落在膝盖上。
她托在掌心,仔细看,“苏小姐知道您这么想吗?”
我摇头。
她把环递还给我。我没有立刻接,而是用右手拇指慢慢擦过环的内侧——那里有一道细痕,像是被牙咬过留下的压印。
那天我发烧,说胡话,她怕我咬伤嘴,硬是用牙齿把易拉罐撬开,递到我嘴边喂水。我迷糊中记得她嘴唇发白,手一直在抖。
后来她忘了这事,可我一直记得。
“她不用知道。”我说,“只要我记得就够了。”
林悦收回手,站直了身子。她没有追问,也没有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在等什么。
等我真正做出选择,而不是一遍遍回放监控画面,靠偷来的光影取暖。
我低头,把易拉罐环重新套回手指。这次戴得更深,卡在指节根部,不容易再滑下来。
“收购物流公司的提案,”我开口,“先压着。”
林悦点头,“董事会那边会问。”
“让他们问。”
“周小姐早上又打了电话。”
“别接。”
她顿了一下,“您不去酒会那天的事,已经传开了。”
“我知道。”
“有人说您状态不对,有人说是装的。”
“随他们说。”
办公室再次安静下来。阳光移到了茶几上,照在昨夜留下的便签纸上。上面写着两个字:别催。
那是我写给自己的。
我不想再被时间推着走,也不想靠一场闹剧式的泡泡雨证明什么。那些东西太轻,飘一下就没了。我要的是实的——是能站进她厨房,接过她手里的锅铲,说一句“我来”的资格。
不是顾晏辞施舍的温柔,是阿辞本来就会做的事。
林悦转身要走。
“林悦。”我叫住她。
她停下,回头看。
“卫衣还在修?”
她点头,“快好了,灰的那件,袖口补了一块布,颜色差不多。”
“嗯。”
她没问为什么一定要修那件洗得发白、领口松垮的旧衣服。她知道原因,只是不说。
门关上后,我站起来,走到窗前。楼下的车还在,林悦的车停在旁边,她人不在驾驶座。可能是去附近买了热饮,或者只是找个地方安静待一会儿。
我拉开抽屉,里面空了一半。袖扣盒开着,钻石袖扣没捡回来,也不知道被谁收走了。我不关心。
抽屉角落还有一张纸,是昨天画了圈的文件。我把它抽出来,翻到背面。
空白。
我拿起笔,在上面写了三个字:**我想她**。
写完划掉。
不能现在见。
我还不够干净。
我还穿着西装,坐的是真皮沙发,喝的是助理泡好的咖啡。我的生活里还有太多不属于她的部分。我要把这些都拆掉,一件件,一样样。
直到某天我能站在她门前,手里提着菜,鞋上沾着外面的灰尘,笑着说“今天我做饭”,然后自然地换鞋进屋,像从前那样。
不是总裁下凡,不是英雄救美,就是一个普通男人,回家见他喜欢的女人。
所以现在不能去。
我还不行。
我坐回沙发,左手轻轻握拳,易拉罐环嵌进皮肤,留下一圈浅红的印子。
监控屏幕黑着,平板昨晚合上了。我不需要再看她起床、烧水、穿针引线。那些画面我已经记住了,比公司财报还熟。
我闭上眼,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平稳,有力。
我不是在逃避,是在准备。
准备把自己从头换一遍。
手机震了一下。我没看。
可能是会议提醒,也可能是林悦发的消息。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现在坐在这里,手里捏着一个破铁圈,心里想着一个人。
这就够了。
我睁开眼,看向地毯上的核桃壳碎片。
没人会去扫。
让它留在那儿。
林悦敲门进来时,手里端着一杯水。
“您该吃药了。”她说。
我摇头,“不吃。”
“体温还没完全退。”
“我不烧了。”
她站在门口没动,“药在桌上。”
我点头。
她没走,“昨天您说,等变成阿辞再去见她。”
“我说过。”
“可阿辞不是变出来的。”她声音很轻,“他是本来就存在的。”
我看向她。
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不像下属,也不像旁观者,倒像是……一个知道结局的人。
“您不用变成他。”她说,“您只要不再推开他就行。”
我没说话。
她放下水杯,转身离开,门轻轻合上。
办公室只剩我一个人。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易拉罐环,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她蹲在地上,用洗洁精瓶吹出第一个泡泡,笑着喊我:“阿辞,快看!彩虹飞起来了!”
我没动。
她也没催。
只是笑着,又吹了一个。
我坐在沙发上,左手缓缓抬起,将易拉罐环举到眼前。
光从环中间穿过,在地板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光点。
我盯着它,一动不动。
门外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口。
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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