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这两日总听人提起“没了几日”“坟前上香”之类的话,又忧心兄长的劫数,望舒夜里便不大安稳。
这晚更是噩梦连连。
梦里尽是墓碑,灰沉沉的一片,望不到头。
那些墓碑或高或矮,或新或旧,却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碑上的字迹模糊不清,怎么也辨认不出。
整个梦境没有半分颜色,只有深深浅浅的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在一片碑林中茫然走着,想寻一处出路,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阴冷的风穿过碑石间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谁的呜咽。
惊醒时,窗外天色还未亮透。
望舒拥被坐起,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心口仍怦怦跳得厉害。
她抬手按了按眉心,只觉浑身乏力,像是真的在那片碑林里走了许久。
因为这个梦,接连两三日,她都提不起精神。
虽仍强撑着料理府中事务,可眉宇间那股倦意却掩不住。
林如海看在眼里,想劝慰几句,又不知她究竟为何事烦忧。
承璋的心思则全被睚眦和饕餮占了去,望舒规定他每日只有两刻钟逗狗玩耍的时间,这两只小狗崽还需要训练。
而承璋余下的时间里全被父亲安排满了课业,除了学堂里夫子布置的,还有林如海额外加的。
望舒看着心疼,却也不曾阻拦。
她知道兄长这般严厉,自有他的道理。
中秋前三日,汀兰的信终于从京城送到了。
望舒拆开信,先是一段家常。
信上说,雪奴现在算是熬出来了。
因它生得讨喜,性子又温顺,从不乱吠,还会摇尾讨好人,贾母渐渐也接受了这只狗儿。
紫鹃更是喜欢它,黛玉落泪时,雪奴会主动去扯她的裙角,还会替她衔书来。
只是狗儿衔书,免不了沾些口水,书页总是湿哒哒的。
如今雪奴脖子上挂了个精巧的小竹篮,里头常装着黛玉爱看的两三卷书。
贾府里喜欢雪奴的丫鬟、姑娘、奶奶们,常打赏它些吃食。
雪奴却极有规矩,外人给的东西一概不碰,只吃黛玉、紫鹃、雪雁和汀兰喂的。
宝玉每次来潇湘馆,最爱逗弄雪奴。
可奇怪的是,雪奴总不搭理他。
宝玉向黛玉告状,黛玉也只是抿嘴笑,并不多言。
望舒读到此处,不由莞尔。
她猜大约是宝玉身上沾染的脂粉香气太杂,这个妹妹的香囊,那个姐姐的帕子,气味混在一处,狗儿鼻子灵,自然不喜。
信里还说,雪奴似乎也不大喜欢宝钗和袭人。
任凭这二人如何唤它,它总不肯近前。
望舒看着,心中微动。
狗儿虽不会说话,却最是直觉敏锐。
谁真心待黛玉好,谁面上含笑心里却藏着别的念头,它怕是能嗅出几分。
再往下看,便是正事了。
汀兰在信中写道:
打听来的消息,宁国府那位蓉大奶奶,近日似乎有喜了。
府里上下都只说她精神不太好,大夫看过说没有病症。
望舒握着信纸的手微微一紧。
秦可卿有喜了?
她凝神细思,努力回忆原着情节。
秦可卿似乎从未有过身孕。
再仔细一想,恍然记起,秦可卿病重之初,正是因着两个月不曾来月事,大夫诊脉都道是喜脉。
直到后来才确诊,那是病症,并非有孕。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秦可卿这病,从有喜的误诊到香消玉殒,拖了一年有余。
若依此推算,兄长的劫数,当在明年,而非今年。
这一口气松下来,望舒顿觉浑身轻快。连眉眼间的倦色都消散了大半,走起路来步履生风,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毕竟,明年她是计划要进京接黛玉的。
若兄长真在今年出事,许多安排便要被打乱了。
信末,汀兰又提了一事:
她总觉得宝玉身边那个叫袭人的大丫鬟,似乎不太喜欢黛玉。
面上礼仪周全,言语挑不出错处,可那眼神、那细微的神态,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
袭人在贾母、王夫人跟前都得脸,又是宝玉身边第一得意人,在府里说话颇有分量。
望舒却不甚在意。
她本就没打算让黛玉嫁与宝玉,将来若真到了那一步,撕破脸皮搏一把便是。
有这个袭人在中间作梗,反倒能少些纠缠。
她提笔给汀兰回信,嘱咐得直白了些:
既然袭人不愿黛玉与宝玉多亲近,不妨顺势而为。
只是这事不好由汀兰出面,她是扬州带去的,若是她出头,容易被寻由头撵出来。
最好能让紫鹃去出这个头。
紫鹃是贾府的丫鬟,即便受罚,也不会太重。
若紫鹃真因此吃了亏,让汀兰多送些东西补偿,别让她寒了心。
又交代要多提携雪雁,练练那丫头的胆气。
望舒知道,原着里黛玉待紫鹃远比待雪雁亲厚。
如今有汀兰在旁,黛玉收服紫鹃的心,怕是要多费些功夫。
紫鹃的身契在贾府,不比雪雁是林家带去的,终究隔了一层。
不过无妨。望舒放下笔,望向窗外明净的秋空。
快了。
原着里,林如海便是明年过世的。
黛玉回扬州奔丧,之后便长住贾府。
如今她既知这个时间,便可早做安排。
现在她要努力改变兄长的命运,明年接黛玉但还是可以让兄长装个病,再则兄长本来身体就不算康健,明年去接黛玉,相当于黛玉在贾府过了两个年了,接回来算是名正言顺。
只是原着中明年黛玉与宝玉的情意已深。
不知如今有了雪奴陪伴,有了汀兰照应,又知家中尚有姑母、弟弟牵挂,黛玉的心思,可还会那般全然系在宝玉身上?
她得催催承璋,那孩子为父亲整理生平的事,要加紧些了。
收了这封信,望舒当即重新备置送往荣国府的中秋节礼。
这次备得格外周全,贾府上下主子,一个不漏。
依着亲疏远近、身份高低,分别以林如海和承璋的名义送去。
给贾母的礼最是精心。
承璋亲手抄了一首祈愿长寿安康的诗,笔迹工整,透着少年人的诚挚。
林如海则送了一幅自己绘的中秋月夜图,意境清远,笔致澹泊。
各房女主子的礼,望舒斟酌再三,挑的多是精致实用之物。
林府如今在外人眼中该是清贫的,若出手太过阔绰,难免惹人猜疑。
贾敏那些嫁妆产业,是不是落到了望舒手中?
她选的礼,有上好的湖笔徽墨,有精巧的绣品香囊,有雅致的摆件玩物。
给凤姐的,则添了几样方便变卖的物件,既不显眼,又实用。
最后,望舒特意借用了郡主的名义,在礼单上加盖了郡主府的小印。
这一千多两银子的节礼,若全以林家名义送出,实在惹眼。
有了郡主这份人情在,旁人便不好多说什么。
她还特意给雪奴打制了一枚银质吊饰,上头刻着“雪奴”二字,边缘镂着缠枝莲纹。
为赶在中秋前送到,多花了一两银子的加急钱。
因准备得晚,只能派专车快马送去。
算算日程,中秋当日该能抵达京城。
中秋这日,过得格外热闹。
晌午,望舒带着承璋去了郡主府,与王爷、郡主、世子妃、温氏、玉珠并小壮壮一同用膳。
席间说说笑笑,满是团圆喜庆。
傍晚回府,又与林如海、卢先生、抚剑、赵猛一家,并请来的文嬷嬷,围坐一桌,吃了顿团圆饭。
望舒给每人都备了不同口味的月饼——莲蓉的、豆沙的、五仁的、火腿的,用精巧的食盒装着,算是节礼。
因着心头大石落下,望舒今日格外开怀。
晚膳时略饮了几杯桂花酒,面颊微热,眼中带了三分朦胧的醉意,神思却仍是清明的。
散席时,她脚步有些虚浮,却坚持要带众人去园中的听雨阁赏月。
“今日虽不全,却也难得人齐。”
她倚着汀荷的手,声音比平日软糯些,“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偏要瞧瞧,到底是今夜的圆,还是明夜的圆。”
又让人备下纸墨,非要林如海和承璋当场作画题诗。
“我要盯着,”她笑吟吟的,指着承璋,“盯着这小子,定要考出个探花来。往后他的儿子,也得考探花。咱们林家,要一门三探花!”
这话说得孩子气,众人都笑了。
林如海无奈摇头,却还是依了她。
父子二人当真合作了一幅画——承璋画了天上一轮圆月,笔法尚显稚嫩,却意境皎洁;
林如海补了园中楼阁、花木、并阁中赏月的人影,笔致疏朗,气韵生动。
画成,父子各题诗句,又落了款。
望舒凑上前细看。
月光下,纸上的墨迹有些朦胧。
简单的字尚能辨认,笔画繁复的,便瞧不真切了。
她眨了眨眼,觉得是月色昏朦的缘故。
“点灯来,”她吩咐道,“我再细瞧瞧。”
汀荷上前扶住她,柔声劝道:“夫人,您醉了。明日天亮了再看罢。”
望舒怔了怔,抬手抚了抚额角。
头是有些晕沉,脚下也虚软。
她轻轻“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醉后的慵懒:“或许是真有些醉了。那便散了吧,我也该歇着了。”
秋夜的凉风拂过面颊,带着桂子甜香。
她靠在汀荷肩上,任由丫鬟扶着往屋里去。抬头望了望天,那轮明月正悬在中天,清辉洒落,将园中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光。
真圆啊。
她迷迷糊糊地想,阖上了眼。
? ?后面便要依着原着的时间线走了,毕竟这离接回黛玉的时间近了,大局已经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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