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晨曦微亮，清溪镇的地面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像撒了一地碎玉。
庭院里的老桂树挂着霜花，廊下的红灯笼被寒风吹得轻轻摇晃，添了几分新年的喜气。
商青青刚梳洗完毕，正和胡八郎坐在堂屋的暖炉旁喝茶，就见高凌身穿自己给他做的皮袄，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神色肃穆的王虎。
“姑姑，姑父，新年安康。”高凌走到堂中站定，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郑重。
商青青连忙起身，笑着摆手：“快起来坐，大过年的，不用这么客气。”
谁知高凌却退后一步，整理了一下衣襟，竟是对着商青青和胡八郎深深躬身，随即双膝缓缓弯下，竟是要行叩拜之礼。
“哎！使不得使不得！”商青青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你如今是天子，怎么能给我们行此大礼！”
胡八郎却按住了她的手，笑眯眯地往旁边坐了坐，抬眼看向高凌：“陛下有这份孝心，你就受着。”
高凌跪在冰冷的青砖上，抬头看向商青青，眼底满是恳切：“姑姑，您是朕的再生父母。当年朕寄人篱下，是您收留了朕，给了朕一碗饭吃，一件衣穿。这份恩情，比天高，比地厚。朕给您叩拜，是天经地义。”
说罢，他俯身便要磕头。
商青青拗不过胡八郎，只能红着眼眶受了他这一拜，连忙伸手将他扶起：“快起来，地上凉。”
待高凌起身，商青青才想起什么似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太后她……才是您的母亲，这般大礼，传出去怕是不妥。”
高凌的脸色瞬间僵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冷意，随即又恢复了温和，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姑姑，您别管她。在朕心里，您永远是朕最尊重的人。她不过是借着太后的名头，把持朝政罢了。”
胡八郎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嘴角噙着笑：“陛下这话倒是实在。行了，快坐下吧，别辜负了孩子的这份孝心。”
王虎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脸色却不太好看。
他眉头微蹙，眼神里藏着几分忧虑。
陛下此举，虽是真心感念商夫人的恩情，可终究是有失天子威仪。
更何况，胡八郎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总让他觉得有些捉摸不透。
众人落座后，春桃端上了热气腾腾的汤圆。
甜糯的汤圆下肚，暖了身子，可堂中的气氛却渐渐沉了下来。
高凌吃了两颗汤圆，便放下了勺子，神色凝重地看向商青青和胡八郎，语气恳切：“姑姑，姑父，朕今日前来，除了拜年，还有一事相求。”
商青青见他这般模样，心里便有了数，轻轻点了点头：“陛下但说无妨。”
“如今金陵的局势，想必你们也知道了。”
高凌的声音低沉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愤懑，“商素素与平阳侯勾结，把持朝政，架空朕的权力。
如今更是借着北蛮入侵的由头，要调各州府的军队入京，实则是想将兵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她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是让她得逞，不仅朕性命堪忧，这江东的百姓，也难逃苛政之苦。”
胡八郎没说话，只是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
高凌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商青青和胡八郎再次躬身：“姑姑，您在江南经营多年，体恤百姓，善待雇工，早已深得民心。丝织、粮行的产业遍布各州府，百姓们提起您，无不交口称赞。朕恳请您，能出面利用这份民望，帮朕一把。”
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期盼：“只要您肯振臂一呼，各州府的百姓定会响应。届时，商素素调兵夺权的阴谋，便会不攻自破。那些原本迫于权势归附她的官员，见民心所向，也定会重新考量。朕知道，您素来不愿掺和朝堂纷争，可如今，已是迫在眉睫。朕……朕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堂中的暖炉烧得正旺，可商青青却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她看着高凌眼中的恳切与无助，又看了看一旁神色淡然的胡八郎，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暖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将堂屋映得明明灭灭。
胡八郎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闻言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慢悠悠道：“陛下这一拜，可真是金贵。拜个年而已，这要的红包，怕是不小啊。”
这话里的敲打意味再明显不过。
高凌却像是没听出一般，缓缓挺直脊背，少年帝王的威仪在他身上渐显。
他目光沉静地迎上胡八郎的视线，一字一句道：“胡先生，天子一拜，您可已经受了。”
轻飘飘一句话，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
胡八郎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眼神陡然一凛，周身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他放下茶杯，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叩，声音冷得像窗外的积雪：“小子，你敢算计我？”
修行的山精妖物若是受了天子叩拜，受礼之人便与帝王荣辱与共，往后不管出了什么事，他们都休想再置身事外。
见胡八郎戾气陡现，王虎脸色骤变，几乎是本能地抢先一步，横身挡在高凌面前。
他手按在腰间佩剑上，警惕地盯着胡八郎，沉声道：“胡先生！”
“八郎！”商青青也连忙起身，伸手按住胡八郎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嗔怪道，“大过年的，别这么大火气。陛下也是一片孝心。”
她能感觉到掌心下的手臂绷得紧紧的，显然是真的动了怒。
高凌却轻轻抬手，示意王虎退下，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语气从容得不像话：“王将军，无妨。”
他抬眼看向胡八郎，眼底闪烁着笃定的光芒，“胡先生既受了我这一拜，便不会再伤我。”
这还是陆文昭告诉他的。
他借着新岁之际，用孝心的名义，叩拜商青青，再把胡八郎也连着叩拜了。
果然让胡八郎大意了。
如今胡八郎受了他这三叩九拜的大礼，就算看穿了他的算计，也绝不会真的对他下手。
否则是要遭天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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