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清溪镇渐渐染上了年味，红灯笼挂满了镇口的老槐树，家家户户忙着扫尘、蒸糕、贴春联，空气中飘着甜糯的香气。
商青青让庄子上的帮工们都回家团圆，只留了几个心腹照看粮仓和蚕房，喧闹了大半年的庄子终于清静下来。
这日天气晴好，商青青换上一身藕荷色棉裙，外罩一件月白色披风，拉着穿银鼠皮袄的春桃，笑着道：“走，咱们去镇上逛逛，买点年货，再看看有没有新鲜的玩意儿。”
胡八郎本想一同前往，却临时接到谢大人派来的人传话，需去镇外军营一趟，便叮嘱两人注意安全，待忙完就去寻她们。
镇子上热闹非凡，叫卖声此起彼伏。糖画艺人握着勺子，在青石板上画出栩栩如生的龙、凤、小兔子，引得孩童们围在一旁欢呼；卖年货的摊子上，红纸、福字、春联堆成了小山，还有各色干果、蜜饯、腊味，琳琅满目。
春桃看得眼花缭乱，拉着商青青的衣袖，兴奋地指着不远处的绒花摊子：“小姐，你看那绒花真好看，咱们去挑两朵？”
商青青笑着点头，正欲迈步，却见街角的茶馆里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议论声，夹杂着叹息与愤慨，与街上的喜庆氛围格格不入。
她脚步一顿，拉着春桃走了过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两碗热茶。邻桌几个身着短打、像是行脚商人的汉子正压低声音交谈，语气沉重：“你们听说了吗？北边被俘的那位太上皇，被北蛮可汗给毒杀了！”
商素素下诏立小林子为新帝后，小林子改名高凌。
并遥尊被俘的那位皇帝为太上皇。
“什么？！”另一人惊得拍了下桌子，“真的假的？虽说被俘多年，但终究是中原正统，北蛮这般行事，也太嚣张了！”
“怎么不是真的？我前几日从江边码头过来，听南渡的流民说的，错不了。”
那汉子叹了口气，“北蛮如今势头正盛，占了中原北方大半领土，现在正围困着南边好几座孤城，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商青青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茶水溅出几滴在桌面上。
她想起当年先帝在位时，只顾着跟朝臣们权力斗争。
如今不过短短数年，竟落得这般境地，也算是自作自受了。只是苦了天下百姓。
春桃也听得脸色发白，攥着商青青的衣袖，声音发颤：“小姐，他们说的是真的吗？那被俘的太上皇，是不是小林子的……”
商青青没说话，只是凝神听着邻桌的议论。
“还有更惨的！”又一名汉子接口道，“并州和幽州，你们知道吧？那两座城在北方坚守了整整五年，军民同心，硬生生挡住了北蛮多少次进攻。可上个月，终究是撑不住了。粮绝了，守城的士兵连刀剑都快举不起来，城里的百姓更是饿殍遍地，北蛮一攻城，城就破了。”
“破城之后呢？”有人急切地问。那汉子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声音低沉：“屠城。北蛮进城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男女老幼无一幸免，好好的两座城，如今已成了人间炼狱，生灵涂炭啊！”
茶馆里瞬间安静下来，好几人红了眼眶，低声叹息。
春桃捂住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虽只是个普通女子，却也知道“屠城”二字背后是何等惨烈。
商青青的脸色苍白如纸，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那些在清溪镇收留的流民，想起他们诉说家乡被破、亲人惨死的模样，如今并州、幽州的百姓，怕是正经历着同样的苦难。
“唉，照这样下去，这江东怕是也守不住了。”一名老者摇着头，语气绝望，“南渡朝廷虽是正统，可如今的天子还是个娃娃，朝堂上又被太后和权臣把持，争权夺利倒是厉害，抵御北蛮的事却没见多少动作。北蛮的铁骑何等凶悍，一旦打过江来，我们这些江东百姓，怕是也难逃厄运。”
“是啊，太后把持朝政，横征暴敛，民间早已怨声载道。如今连粮食都要从百姓手里巧取豪夺，这样的朝廷，怎么能指望它抵抗北蛮？”
议论声传入耳中，商青青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原本只想在清溪镇安稳度日，远离朝堂纷争，可国破家亡的阴影，终究还是笼罩了过来。江东若破，清溪镇再安稳，也不过是暂时的避风港。
那些她想守护的人，想守护的家园，终将在战火中化为泡影。
“小姐，我们……我们回去吧。”春桃拉了拉商青青的手，声音带着哭腔。
商青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悲痛与慌乱，点了点头。她起身付了茶钱，拉着春桃走出茶馆。
街上的喜庆依旧，可两人却再无逛街的兴致。阳光虽暖，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那关于屠城、关于国破的议论，像一根根刺，扎在心头，让她们再也无法沉浸在年关的喜悦之中。回到家中，胡八郎已等候在院子里。
见两人神色凝重，眼眶发红，他连忙上前：“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商青青看着他，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八郎，北边……并州和幽州破了，北蛮屠城了。被俘的皇帝，也被毒杀了。”
胡八郎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与沉重。
他伸手将商青青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我知道了，谢大人今日找我，便是说的此事。北蛮气焰嚣张，怕是真的要打过江来了。”
“那我们怎么办？”商青青看着胡八郎小心问道。
胡八郎叹气道：“人间的气数我们无法左右。若是小林子他无法聚拢人心，恐怕……”
商青青也沉默了。
院子里的年味仿佛瞬间淡了下去，只剩下一片沉重的寂静。
商青青靠在胡八郎怀里，望着天边的晚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安稳的日子，怕是真的到头了。江东的安危，天下的苍生，终究还是让她无法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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