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公和裴延舟的着紧，落在高山郡王眼里自然成了另一番意思。
他才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见卫国公从梁善如马车方向而来，朝着那边望去一眼，果然看见裴延舟上车的背影，眸色暗了暗：“是小娘子不大好？我瞧着你和持让接连到那边去。”
卫国公说没有：“昨儿不觉得，今晨起来身上疲倦睡不醒似的，从启程她就一直睡着，刚去叫她吃东西才醒过来，我想着索性别下车了，叫人拿些吃的过去，让持让陪着她吃一些，也不耽搁一会儿赶路。”
“是吗？”高山郡王显然是不信的，“这倒是奇了。昨日赶路，到了紫阳驿她也没歇着，跟着持让就去了仙林镇，昨夜里竟没安眠吗？怎么上了马车睡成这样子。”
他是精明的，其实早起善如精神不济就能瞧的出来。
卫国公一时不开口，是拿不准他到底想做干什么。
高山郡王背着手，往溪边踱步，卫国公也只好跟上。
这时节溪中没了水，小溪滩上的石头都清晰可见，偶尔几处水没干涸的也早早结了冰。
“你瞧那冰。”高山郡王忽然开口，卫国公的目光才挪过去，他弯腰随手捡了个小石子，手腕一转掷出去，薄薄的冰层就碎裂开来，“如履薄冰，大抵如此。薄薄的一层，远远看着晶莹剔透，倒像是结实，其实一粒小小石子砸下去，就全都裂开了。”
卫国公心下咯噔一声：“这样的小溪，是这样子的。年轻那会儿在外领兵，见过大江大河，寒冬时节结了冰，那才是实打实的冰层，打马行过都不要紧，郡王这样说，倒为难这样小小溪流了。”
高山郡王似笑非笑回头看他：“是吗？那你以为，上京城中，大江大河多些，还是这样不入眼的小小溪流多些呢？人在盛京行走，是要大刀阔斧，还是该小心谨慎呢？”
他深吸口气，双手交叠着，拍了拍，像是要把方才捡石子沾染的那点子浮灰拍干净：“我们这些人，原本就该如履薄冰。既然连我们都是，何况是她呢？”
“郡王……”
“我知道你心疼外甥女！”高山郡王咬重话音打断他，没容他辩解分毫，“我自己养有女孩儿，知道小女娘们娇贵，一向又心思细腻，总爱多想些。但你知道这是什么事，不是能容她多想的。”
他回首，眼底一片冰冷：“耽误了事，那就是大事。一路出京，我看在眼里，你这个外甥女实在是聪明，再加上她父兄的事——你啊，该规劝，而不是放纵着，对她未必有好处。”
卫国公这下脸色彻底黑了。
他当然明白高山郡王的意思，也晓得并不会真的对善如做什么，这些话于他也是规劝。
只不过他说话实在是不中听，就好像善如会坏了是，或是他们存了心要坏谁的事儿似的。
弄的一行人里就他一个聪明人，只有他高山郡王是真心实意想着为官家分忧，他们全都有私心。
卫国公眸色也沉下去。
往博陵郡，山高路长，还有好些时日，再算上查案，一来一往的确要几个月，再加上……反正看高山郡王目下这个样子，哪怕要不了那么久，他就是拖也要拖上几个月，拖到盛京中人把此事渐次淡忘了。
出身博陵崔氏的准皇子妃，命丧自己家中，这事儿带给人的冲击是不小的，离京之前物议如沸，坊间百姓都能口口相传，连这个年都要过不好，但等到人慢慢忘记了，官家要如何处置，自然也就没人在意了。
这才是官家最想要的结果，高山郡王只是猜的更准一些。
卫国公在朝多年，对官家的心意也能揣测一二，所以当日让他提调河北道军中要务，他就已经知道，官家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是善如……卫国公深吸口气：“她只是个孩子。”
“马上要成婚了，成家立业，就不再是孩子。”高山郡王脸上的笑意尽数不见了踪影，先前还有的一丝温情，这会儿也冰冷下来，“你是聪明人，非要我把话挑明了说吗？又不是要你外甥女做什么，无非少些小女孩儿家的心思，又或是她来日真的探知什么，不要声张，装在自己心里也就算了。”
他说着顿了顿，忽然又冷哼一声：“其实你心里最清楚，她若是声张出去，有一点儿口风给泄露了，最先倒霉的还是她自己。”
卫国公心口一紧：“郡王……善如她不会。”
“她会不会的，我从来不在意，你和持让多留意着也就是了。”高山郡王面上才重新有了些和善，反正比方才好看不少，“在意她的，其实也只有你们。自己身边在意的亲近之人，你们自己总要想法子周全了，否则指望别人吗？”
那肯定指望不上，尤其也不可能指望高山郡王。
卫国公又深吸了口气，心中了然：“郡王把话说到这份上，我没什么不明白的了。”他没再看高山郡王，只是拱了拱手，“郡王就放心吧。”
在朝为官几十年，没有谁是糊涂的，一点就通，说起话来总是让人省心的。
高山郡王笑起来：“持让那边还是你去说吧，左右你们是一家人，我这个外人说的多了还不是讨人嫌？”他似乎是玩笑，神情却格外认真，“我想你们也不会坏事，官家恩典看重嘛，你也好，持让也好，总不会叫官家失望就是了。”
该说的都叮嘱过，他知道卫国公听了那些话心里肯定不痛快，谁叫人家也是几十年不受委屈的人。
他说完就走，也不指望卫国公有什么好脸色给他。
反正这趟差事办完，他照样做他的富贵闲人，和谁都不相干，京城里打了照面都不过是点点头的交情，谁高兴谁不高兴，和他从来都没关系。
卫国公盯着高山郡王离开的背影良久，掐了自己虎口一把，再三想了想，到底提步又往梁善如的马车方向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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