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卷着上京贡院外的桂子香,赵尔忱站在宴厅外的石阶下,仰头望着朱漆大门上方悬着的“集贤厅”匾额,赞叹徐太师手书的字迹笔力浑厚。
赵尔忱身形颀长,身着素色襕衫,宽大衣袖被风吹得起伏,那幅仰望名家书法的姿态,谁看了不夸一句清雅书生。
看似在欣赏徐太师的字迹,实则是为了拖延时间,赵尔忱一不小心来早了一些,又不好返回去,只得假装欣赏书法,宋言英也陪着她在门口装。
“你看这灯。”宋言英指向廊下,小声说道:“我小叔昨日给我弄了一盏一样的回来,我祖父嘴贱,问他是不是去贡院门口偷来的,气得我小叔大闹全家。”
赵尔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鎏金宫灯尚未点亮,但看得出来十分雅致,“这灯真好看,好像是工部为了今日宴会赶制的,你小叔的手怎么还伸到工部去了?”
“谁知道呢?”宋言英耸耸肩,“我祖父就是想损他几句,谁料捅了马蜂窝,我小叔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我祖父赔了不少好东西才将他安抚下来。”
“你祖父和你小叔还真是亲父子,本来因为你小叔那番提头来见的言论,你祖父已然占了上风,结果非要多嘴,这下攻守易势了吧。”赵尔忱感慨道。
“是啊,我小叔小人得志,翘起尾巴来走路,偏偏我祖母、父亲和几个叔叔都惯着他。”宋言英仰天长啸,“我家只有我四叔能治他,可近几年四叔也越来越纵容他了。”
“你小叔还真是好命啊。”赵尔忱羡慕得不行,出身、相貌、天资都是一等一的好,全家都宠着惯着,入了朝还有父兄和谢迟望撑腰。
这些前提都是宋时栖随心所欲的底气,想抽风就抽风,想打光棍就打光棍,过得比谁都潇洒。
宋言英这阵子正生他小叔的气,并不是很想羡慕他小叔的完美人生,于是看向廊下的菊圃,转移话题道:“你看那几株‘玉露凝霜’,品相比我家里的还好一些。”
“是从皇宫园林搬来的吧?”
“应当是。”
两人围着着秋菊议论,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呼喊:“言英兄,尔忱兄,真巧啊,咱们在这碰着了。”
赵尔忱与宋言英同时回头,见柳义提着衣衫下摆快步走来,柳义也考上举人了。
“柳兄怎的这般匆忙?”宋言英笑着上前。
“我怕来晚了,早早的赶过来。”柳义喘了口气,目光也被廊下的菊圃吸引,弯腰细细打量:“这‘金背大红’开得真好,以前我在老家也养过几株,可总不及这株精神,看来京城的风水养人也养菊。”
柳义老家是南边的,在南边长大,后来被过继到京城的叔叔家,户籍也改到了京城,这才得以在京城参加乡试,倒数第一上的桂榜。这要是在老家考试,他就落榜了。
几人围着花圃闲聊了一会儿,赵尔忱看看日头,估摸着也差不多了,便说:“咱们先进厅吧。”
柳义点头,跟着两人拾级而上,刚到厅门口,裹着沉水香的暖风扑面而来,厅内已来了几十人。
赵尔忱专门挑这个点来的,她身为解元,来早了会被人说急着显摆,来晚了又会被人说架子大,没办法,她只好掐着不早不晚的点来。
数十张梨花木案几整齐排列,新科举人们或坐或立,彼此拱手寒暄,言语中满是谦逊,但语气里的志得意满是怎么也按捺不住。
“尔忱,言英,这里。”赵尔忱三人望去,只见汪朗正向他们挥手,他穿件圆领袍,系着玉带,显得格外精神,态度也很热情。
汪朗没有中举,但他兄长中了,带他来见见世面,他并不入席,只是在一旁围观,也不算出格。
三人快步走过去,汪朗侧身让坐,指着窗外笑道:“我特意占了这位置,你们看,窗外就是桂林,风一吹,桂瓣飘进窗里来,待会儿饮酒赏桂,别提多惬意了。”
说着,他还拿起案上的茶盏,给三人各倒了杯热茶,“这是我家老爷子珍藏的好茶,你们尝尝。”
赵尔忱和宋言英都是一副惊悚神色,“你今日是怎么了?这般殷勤?”
宋言英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感觉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还是恢复正常吧。”
话音刚落,汪朗往窗前一靠,恢复了往常吊儿郎当的样子,“嘿,我就说待你们如常就行,我家老头子非要我殷勤周到一些,我看他是老糊涂了。”
几人坐下聊了几句,邻座的举子抱着一叠策论草稿凑了过来。
“解元公,”那举子将草稿放在案几上,“我写秦地农事总觉得空泛,那儿除了黄土与渭水也没什么特别的,便想请教一番解元公,解元公可有良策?”
来了来了,为证明解元是名副其实,新科举人通常会在鹿鸣宴上向解元公请教学问,既能让解元在众举子面前大放异彩,又能彰显解元名头的实至名归。
赵尔忱看似云淡风轻,脑海中拼命回想秦地到底有什么,随即放下茶盏,慢条斯理的说着,旁人看了还以为她运筹在握。
那举子听得连连点头,拿起笔在纸上飞快记录,他一边写,一边时不时抬头询问,赵尔忱都耐心解答,宋言英与柳义也偶尔插言。
一时间,几人的案几旁聚满了人,不少举子都围过来听,想听听这新晋解元肚里有多少真货。
好在赵尔忱这解元是真才实学,即使临场发挥,也没有失了平时写策论的水准。
这时,堂外传来三声梆子响,众人瞬间敛声屏息,纷纷坐到自己的位置,按照乡试名次,每两人同坐一张桌案,汪朗等人则是退至角落,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厅门。
上京府尹何大人在学官的簇拥下缓步而来,之前的王府尹在几个皇子的接连折腾下,连滚带爬的跑路去了其他部门,何大人是最近新上任的府尹。
何大人年近六旬,却精神矍铄,步伐稳健,走到厅中央的主位前,转身面对众举子,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他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却威严:“今日设宴,一是为庆贺诸位得中乡试,成为新科举人。二是想借此机会,与诸位才俊切磋学问,共赏秋光,希望诸位今日都能尽兴而归。”
说罢,他抬手示意,乐师们立刻奏响古曲:“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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