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义庄门前灯火通明。
带鱼头在漕江没有亲故,又是横死,按照当地习俗是要海葬的,加之在灾情期间死者较多,喻大人担心发生瘟疫,已下令将死者全都安排了海葬,带鱼头就更留不得。
但因涉及凶案,云中锦力主留下带鱼头的尸体,待查清案子之后再行发落,喻大人拗不过她,只得暂且还将带鱼头的尸体放在义庄中,由州衙的两名差役看管着。
两名衙差又害怕又忌讳,不敢在义庄里面呆着,只守在门外,在地上点上数十支火烛来壮胆。
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忽明忽暗,反倒使得义庄看起来更加诡异,俩衙差在风中瑟瑟发抖。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别人都跟着知州大人在苏家小栈里吃好喝好,我却被打发来看守义庄,你看那带鱼头死得那个样子,笑得叫真叫人瘆得慌,鬼都被他吓跑了,还用得着我们守着吗?”
“你这还不算有多倒霉,我以前就被派去守九阴女,海滩上整整齐齐躺着一排,那更叫人看着心里发怵。这回偏又轮到我值守,大半夜的守着这么个笑死人,我才是最倒霉的。”
俩衙差嘀嘀咕咕比倒霉,云中锦轻轻咳嗽一声,两人都惊跳起来,直待看清了人,方才舒了一口气。
“大人,这夜半三更的,您怎么到义庄来啦?”
“来看看你们说的笑死人。”云中锦淡淡应了一声,自顾自地进了义庄。
两名衙差你看我我看你,相互推搡着,虽然跟进了门,但只远远地在门边站着。
义庄里放着七副棺材,眼下仅剩下带鱼头一人还留着,就摆在正当中,为了通气,棺盖只盖了半拉子。
衙差为了让带鱼头走好莫回头找他们,给他在棺材头上足足放了一溜儿七盏油灯,照着他的覆面白布惨白惨白的,看着更加瘆人。
云中锦走近了棺材,伸手欲揭覆面巾。
“别揭。”两名衙差异口同声,倒把原本云中锦吓了一跳。
揭死人覆面巾的确不妥,云中锦只得住了手,俯身望向棺材里的带鱼头。
“我不知道你与甄有德之间究竟有什么瓜葛,但你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自知将危及性命,因而将账页交给了陈克己,是这样吗?你想把危险转嫁给陈克己,可你自己终究也难逃被灭口的命运,可谓鸡飞蛋打。”
“陈克己说,甄有德案涉及到了他的旧主,以及武姓高官,是你告诉他的吗?武姓高官究竟是谁?有何依据断定是武姓高官?除此之外,你还查出了什么?在谯楼你究竟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
“你究竟是属于秘宗,还是漕帮?”她喃喃地问道。
小绢花与红腰姑娘之死,皆涉及到了带鱼头,起初她断定带鱼头属于秘宗一方,但现在她更加偏向于确定,他与漕帮脱不开干系。
否则,在秘宗已然灭亡的情况下,还会有谁会抢在她之前赶到义庄,将他杀了灭口?这令她十分困惑。
她看不到覆面巾下面那张脸,但她知道,他一定是在笑,服了百笑散而死的人,嘴角会向两边拉扯,看起来就象是在微笑。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的背后究竟是何人?”
恩师武大人素来正直不循私情,入主刑部以来更是铁面无私,是以得了个武青天之美名,也因此而得罪了很多同朝官员与权贵,想要扳倒他的大有人在,幸好圣上英明,未曾听信谗言,对他一向甚是倚重。
但君子虽然坦荡,也难免小人暗中使绊,想到恩师可能被人陷害毁损清誉,云中锦气愤已极,不由地提高了声音,并拍打了一下棺材盖。
“带鱼头,你说话!你究竟受何人指使,又是谁杀你灭口?”
带鱼头寂静无声,只有角落一只蟋蟀发出吱吱的声音。
门外的两名衙差面面相觑,钦差大人莫非受了什么刺激,疯了?和死人说话也就罢了,怎么还指望死人开口说话?那得多吓人!
“大、大、大人,您没事吧?”
一名衙差哆嗦着唤了一声,云中锦醒了醒神,才知自己适才有些失态了。
此番信心满满来到漕江,却是屡遇命案,除了收伏窫窳、剿灭了秘宗之外,甄有德的案子眼看着有了点眉目,却因陈克己与带鱼头的死而失去了所有线索,如今赃银仍然不见踪影,抢劫赈粮的劫匪更是毫无踪迹可寻,叫她怎不急火攻心?
她问出的是内心的困惑,亦是积压心头已久的郁结,而实际上,她想问而始终没有问出口的,是两个字:苏绣。
想到设局的很可能是苏绣,她愈加觉得烦躁。
“我没事。”她答道,“有些事没想明白而已。”
“大人,带鱼头什么时候可以下葬?头七都过了已经……”衙差小心冀冀地问道。
“知道了。”她的目光扫过棺材头的七盏油灯,发觉火苗往一个方向斜,显然在正上方的屋顶上,被人移了一片瓦,夜风灌入所致。
但她未抬头去看屋顶,仍旧不理会屋顶上的人,带着两名衙差在义庄里转悠着搜寻了一番。
带鱼头住的屋子也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她不禁失望至极。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她吩咐了一声,两名衙差似得了赦令一般,腿肚子朝前抢着往门外直奔。
正当她懊恼地一脚踏出义庄大门准备离开之时,身后忽地发出一声“砰”的巨响,吓了她一跳,两名衙差更是吓得坐了地上。
一枚金锭滚了出来,在烛火的照耀之下闪闪发光。
却原来那搁棺材的板凳不知为何突然断了一只脚,棺材一歪,棺材盖倾斜于地,同时屋顶一股邪风侵袭而来,带鱼头的覆面巾被吹落于地,露出了一张含笑的脸庞。
那金疙瘩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滚出来,再寻时,并无其他,两名衙差看着金锭直愣神,有心想捡,却又担心被死人惦记上。
云中锦急忙奔回去,定定看着带鱼头的脸。
带鱼头与其他服了百笑散的人一样嘴角两边拉扯,现出一副诡异的笑容,但嘴角似有一抹血痕,身上亦落有几滴血,这是她先前未曾留意到的。
顺着血滴,她看到了带鱼头的手指尖有咬破的痕迹。
“他应是已知命不久矣,咬破手指留下点什么?”云中锦兴奋地自语。
百笑散以其剂量多少而决定死亡的时间,服得少还能够拖延上一小会儿,想必带鱼头在最后关头,留下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云中锦立即动手将那棺材里里外外翻查了个遍,连衣缝角都翻过来检查,遗憾的是,仍旧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
屋顶上的人似有点不耐烦,移动了一下,一点点粉尘飘落下来,她不由地抬头望去,正对上苏绣向下张望的脸,但她仍然不想理会,淡淡地一扫而过。
忽地,她停住了。
“抬眼向上?”
她看了一眼棺材盖,立即掀翻过来,终于在棺材盖的内里看到了一串带血的图形。
一只蜷成团的蛇,一艘扬帆远航的船,一个高门大户,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匣子,以及一个开口大坛子。
蛇含小金锭,船载小金锭,开口坛子的金锭稍大一些,高门里头的金锭更大一些,而四方大匣的金锭是最大的。
她立即将陈克己留下的账页拿出来比对,二都虽然不同,但都一一能够对得上。
“未闭口的圆圈象只蛇,蛇即虫爷也即秘宗。三角是船帆,应与漕帮有关。高门即户。四方匣,难道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
盐引为户部签发,这其间的利益相关可想而知,前户部尚书林荃牵涉其中也不难理解。
但四四方方的刑部,与户部风马牛不相及,恩师与林荃之间也只是泛泛之交,最大的往来恐怕就是林荃推荐陈克己进刑部了,但据说当时武大人还是对陈克己进行了好几项考核之后才同意的。
无论如何,恩师都不可能与盐引有甚么牵连。
可带鱼头为什么人要留下一个武姓高官的谜题?
“带鱼头,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设此计谋拉陈克己与本官入局,难道只是为了陷害武大人的吗?”
“呵呵呵呵……”屋顶上传来苏绣的笑声。
“对,是阴谋。除了开口大坛子是甄有德这个只进不出的贪心鬼之外,其他都是牵强附会,是有人利用甄有德的案子,想扳倒对手而已,你的恩师就是最大的冤大头。”
“苏绣,这就是你跟踪了我一夜,得出的结论?”云中锦耸了耸眉头。
苏绣不答,只道,“云大人果然聪慧过人,多谢你替我解开了困扰多时的谜题。”
“带鱼头的账页很显然是写废了的一张,你困扰多时的谜题,想必另有出处?”
“我凭什么告诉你?”苏绣冷笑。
“我承认,为了巴结甄有德,我送了他很多银子,毕竟他是州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其他的,我可不认。”
“带鱼头的血画是一气儿的,有罪大家有,无罪大家无。你若否定你的恩师牵涉其中,其他的也就不能成立。否则,凭什么你的恩师就是被人陷害,别人都是真的有罪?金锭大家都有,可四方匣子里的金锭是最大的哟。”
“云中锦,你的剑心偏了,就别文章你的格子横平竖直了。”
苏绣又连笑了三声,跃下屋顶疾步而去。
云中锦看着棺材盖里血色的四方匣,兀自愣神。
《她按律当斩》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随梦书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随梦书屋!
喜欢她按律当斩请大家收藏:(m.suimengsw.com)她按律当斩随梦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