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坊九层黑塔，子时更鼓未响，塔檐铁马却提前震颤。
风从北方来，裹着千里外的硫磺味，像未燃尽的太阳真火，又像幽冥裂缝渗出的血雾。
塔尖，幽冥楼主披黑袍而立，鬼眼阖起，指尖轻叩乌木令牌。
每一次叩击，塔身便亮起一道赤纹，自下而上，如一条苏醒的赤龙，鳞片开合，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三息之后，月蚀既开。”楼主低语。
他身后，虚空忽如水面破开，一道瘦削身影踏出。
此人正是张洵。
黑斗篷在风里猎猎，少年左眼的白纱已被血浸透，却掩不住幽蓝火芒。
“我来了。”张荀声音沙哑，像被火灼过。
幽冥楼主并未回头，只抬手，令牌抛向夜空。
啪！
令牌悬停，缺口处渗出漆黑月华，凝为一轮残月，倒悬塔顶。
塔身赤纹同时亮起，光芒与残月交织，竟化作一道漆黑裂缝，如竖眼，俯瞰人间。
“裂缝后，是黄泉入口。”楼主嗓音雌雄莫辨，“李青尘此刻被困摘星楼，若想救他，需以阴月之刃，斩断这条裂缝的‘因果线’。”
张荀抬手，掌心月牙符纹浮现，幽蓝火芒顺纹蔓延，凝成一柄半寸短刃，刃口如冰，刃背却燃火。
“我只问一句，”少年开口，“先生若出，皇都会如何？”
楼主轻笑，声音像铁片刮过琉璃：“皇都之下，本就是鬼蜮。月蚀不开，裂缝不现，还能苟安十年；月蚀既开，黄泉倒灌，一夜鱼龙尽灭。你救一人，便灭一城，可愿？”
张荀沉默，左眼火芒暴涨，映得少年面孔半明半暗。
“先生若死，要这城何用？”
他抬步，踏上塔檐。残月之下，阴月之刃锋芒暴涨，直指裂缝。
楼主忽侧身，鬼眼睁开一线，瞳仁里倒映少年背影，低声道：“既如此，我便再赠你一物。”
他抬手，袖中滑出一枚骨笛，长三寸，笛身七孔，孔中封着七缕幽魂。
“折月之时，吹此笛，可唤黄泉摆渡人。代价，是你十年寿元。”
张荀接过，笛骨冰凉，像握住一块万年玄冰。
“十年换先生一命，值。”
他将骨笛含在唇边，未吹，先踏空而起。
摘星楼，第九十九层。
李青尘盘坐蒲团，面前是一方棋盘。
棋盘无子，却有一条血色裂缝自星图深处蜿蜒而出，裂缝边缘，龙鳞般的黑纹层层剥落，像被无形之刃切割。
人皇立于栏边，玄袍猎猎，掌心托着那枚朱红虎符。虎符血目圆睁，正对裂缝，发出低沉咆哮。
“裂缝已开七寸。”人皇开口，声音平静，“再开三寸，黄泉龙魂将彻底苏醒，届时，皇朝龙脉崩溃，幽冥倒灌。李青尘，你只有一炷香。”
李青尘抬眼，眸色淡漠，指尖轻点棋盘。
啪。
一粒黑子落下，裂缝竟被逼退半寸。
人皇眉梢微挑：“以棋镇龙？有趣。但你只有一人，如何挡得住万鬼噬龙？”
李青尘不语，袖中滑出一枚青月符纹，符纹碎裂，化作光点没入星图。
下一瞬，摘星楼外，忽有幽蓝火芒自西北而起，像一颗逆飞的流星，直奔塔顶裂缝。
人皇似有所感，抬头，目光穿透楼壁，看见黑塔之巅，少年青衫染血，左瞳燃火，手持短刃，对着裂缝，一刀斩下！
……
万灵坊。
阴月之刃与裂缝接触的一刹那，无声。
紧接着，整条裂缝剧烈震颤，漆黑月华如瀑倒卷，裂缝边缘，无数因果线浮现，线头连着皇都万家灯火、连着深宫龙榻、连着市井孩童的指尖、连着城外老槐树下的一抔黄土……
张荀咬牙，骨笛横于唇边。
呜——
笛声凄厉，像千万幽魂同时哀嚎。
黑塔四周，忽现七艘纸船，船头悬白灯，灯上写“渡”字。船舷，各立一具无面纸人，纸人手中桨橹齐动，竟逆流而上，直扑裂缝。
纸船过处，因果线寸寸断裂，如被无形之刃收割。
幽冥楼主立于塔檐，鬼眼彻底睁开，瞳仁中倒映少年背影，第一次露出复杂神色。
“原来，这才是阴月之刃真正的用法……”
裂缝深处，忽传龙吟，愤怒中带着一丝惊惧。
张荀左眼火芒暴涨，短刃再度扬起，第二刀斩落！
轰——
裂缝被生生劈开一道缺口，缺口后，隐约可见一座青铜巨门，门上悬一轮漆黑弯月，月缺一角，正是幽冥楼主曾给李青尘看过的画面。
门后，有声音低语，像跨越万古传来——
“月蚀既开，黄泉当归。”
张荀嘴角溢血，却笑，短刃指向巨门。
“开门！”
……
摘星楼。
李青尘指尖黑子再落，裂缝剧烈收缩，竟被逼回三寸。
人皇眸色微沉：“有人在替你折月。”
李青尘起身，青衫无风自鼓，腰间竹简滑落，简身血线亮起，化作一柄长剑。
剑身无名，却有一道青月纹路，自剑镡蜿蜒至剑尖。
“我去接他。”
人皇抬手，虎符血目咆哮，整座摘星楼星光大盛，化作囚笼。
“皇城重地，岂容你说走就走？”
李青尘回头，面具下的眼平静无波。
“我若想走，谁能留？”
话音未落，剑尖挑起一粒星辉，轻轻一点。
星光炸裂，囚笼粉碎。
李青尘一步踏出，已至摘星楼外，再一步，已跨皇城禁空大阵，直扑万灵坊。
人皇立于原地，掌中虎符血目黯淡，裂缝却在这一刻，悄然又开一寸。
“李青尘……”人皇低语，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终究，还是选了那一剑。”
……
万灵坊。
第三刀，张荀已跪，阴月之刃裂纹遍布，刃口火芒将熄。
裂缝却只剩薄薄一层，门后龙吟震天，似随时会破门而出。
楼主忽至他身后，抬手，按在少年肩头。
“够了。”
张荀猛然回首，左眼火芒几乎喷薄而出。
“先生未至，谁敢言够！”
楼主轻叹，鬼眼第一次露出悲悯。
“你可知，这一刀落下，皇都百万生灵，皆成黄泉血食？”
张荀不语，只抬手，短刃再度扬起。
就在此时，一道青衫身影破空而至，如月下谪仙，落在少年身前。
李青尘抬手，握住张荀手腕。
“我来。”
张荀抬头，左眼火芒渐渐熄灭，嘴唇颤抖：“先生……”
李青尘接过阴月之刃，指尖轻抚，裂纹瞬间弥合，火芒转为青辉。
他转身，面向裂缝。
“黄泉龙魂，李某借路一用。”
话落，一剑斩出。
无声。
裂缝却自中而断，断口平滑如镜，门后龙吟戛然而止。
漆黑巨门，缓缓合拢。
楼主鬼眼骤缩，第一次失声：“你……斩断了黄泉裂缝？！”
李青尘收剑，青衫猎猎，声音平静：“我斩的，是因果。”
裂缝消散，残月崩碎，化作漫天光雨。
光雨中，少年跪倒，气息微弱，却笑。
“先生，我做到了。”
李青尘俯身，将他抱起，一步踏出，已至鱼骨巷废井旁。
井口，青石板静卧，月牙纹依旧。
李青尘低头，看着怀中少年，轻声道：
“接下来，该先生去斩那最后一道线了。”
他抬手，青月符纹没入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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