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中时节的盛京,被浓得化不开的绿意与花香包裹。
周家蔷园作为京中闻名的赏蔷胜地,此刻更是迎来了一年中最绚烂的光景。
朱红院墙高达丈余,将园内的旖旎风光与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墙内千株蔷薇竞相攀援缠绕,沿着精心搭建的花架、回廊栏杆与假山石蜿蜒而上,织成一片绵延数十丈的绚烂花廊。
风过处,花枝轻摇,暗香浮动,沁人心脾,连空气里都浸着甜润的芬芳,令人沉醉。
这场以蔷薇为主题的宴会,是周明珠筹备多日的盛事。
此时的蔷园内,已是人声鼎沸,衣香鬓影。
京中半数世家贵女、青年才俊齐聚于此。
贵女们身着绫罗绸缎,裙摆绣着精致的蔷薇纹样,头上珠翠环绕,笑语盈盈地穿梭在花廊间,或赏花观景,或低声交谈。
青年才俊们则身着锦袍玉带,风度翩翩,或探讨诗词歌赋,或点评时政见闻,一派风雅热闹的景象。
周明珠作为主人,身着月白色绣蔷薇纹的褙子,搭配水绿色罗裙,周到地行使着作为主人的责任,目光却时不时望向园门方向。
不多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园外传来,紧接着便是内侍尖细的通传声:“长公主殿下驾到——”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纷纷整理衣袍,神色恭敬地望向园门。
只见观潮身着一袭淡青色宫装,裙摆绣着暗纹兰草,腰间系着白玉带,乌黑的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碧玉簪,面容清丽绝尘,眉眼温柔却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锋芒。
她在侍卫流彻的护送下,缓步走入蔷园,身姿挺拔,步履从容,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周明珠连忙上前行礼,语气中满是崇敬与喜悦。
观潮微微颔首,笑容温和:“周小姐客气了,多谢你盛情相邀,这满园蔷薇,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众人纷纷上前行礼问好,观潮一一回应,态度温和有礼,没有半分皇室贵胄的架子。
周明珠亲自为观潮引路,将她带到凉亭主位坐下,言语间满是殷勤。
其他贵女也纷纷围拢过来,观潮都耐心应答。
这场雅集初入佳境。
谁也未曾察觉,在往来穿梭、端茶送水的仆役队伍中,混进了一个特殊的身影。
白飞雪佝偻着身子,混在周家仆役的队伍中,穿着一身粗布短褂,裤脚沾满了泥点,脸上涂着一层灰黑色的颜料,刻意做出几分木讷迟钝的模样,低垂的眼帘死死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他的易容术早已出神入化,不仅用特制的药膏改变了面部轮廓,让原本俊朗的五官变得平庸无奇,还刻意模仿了常年劳作的仆役的佝偻姿态与迟缓步态,混在数十名仆役中,竟毫无违和感。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甚至有些粗鄙的仆役,竟是被全城通缉的“鬼刀”白飞雪。
他之所以选择潜伏在这场宴会,而非直接潜入宫中,是因为宫规改革后,入宫当差的筛选愈发严格,背景核查、身份登记层层把关,甚至还要有担保人作保,他根本无从下手。
而周家这样的世家宴会,仆役需求量大,为了应对突发的宾客增量,周家临时招募了不少外围仆役,核查相对宽松,只需简单登记姓名籍贯,便能上岗,这恰好给了他可乘之机。
自那日洛水一别,白飞雪便像着了魔一般。
起初他冒着风险留在盛京,只是因为想再远远看她一眼。
可当他真正潜伏在她身边,看着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那份最初的念想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再也无法满足于仅仅是“看”。
她真好啊。
白飞雪端着放着茶杯的托盘,假装为宾客添茶,脚步迟缓地穿梭在人群中,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观潮的身影。
他像一个贪婪的收藏家,默默观察、收集着关于观潮的一切,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看到她拿起一块蔷薇糕,浅尝一口后,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便悄悄记下她喜欢甜食;他看到她与周明珠探讨蔷薇诗词时,眼神明亮,侃侃而谈,从唐诗宋词到历代文人对蔷薇的吟咏,信手拈来,那份才情与通透,让他愈发着迷。
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像是稀世珍宝,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反复回味。
宴会之上,她无疑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周明珠对她百般殷勤,事事亲力亲为,言语间满是崇敬;其他贵女围绕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请教着诗词书画、女红技巧,她都耐心应答,没有丝毫敷衍。
白飞雪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心中既有难以言喻的欢喜——欢喜她这般美好,欢喜自己能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又有丝丝缕缕的酸涩蔓延开来。
这样美好的女子,如同天上的明月,那般遥远,那般不可触及。
她是金枝玉叶的长公主,而他是被全城通缉的亡命之徒,两人之间,隔着云泥之别,隔着血海深仇,似乎这辈子似乎都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可当他看到围到她的身边的那些男客时,心中的酸涩瞬间被强烈的嫉妒取代,如同被烈火灼烧一般,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与她最亲密的是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男子,两人并肩站在蔷薇花丛旁,低声交谈着,不知说了些什么,她忽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眼底盛着温柔的光;那男子也跟着笑了,目光却专注地看着她。
那份默契与亲昵,自然而和谐,像一根锋利的针,狠狠刺进白飞雪的心里。
他认得这个人。那日洛水之畔,正是这个男子与观潮并肩作战,阻拦了他的行动,招式凌厉,若不是他从中作梗,他早已完成任务。
更让他嫉妒的是,这个男人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能与她谈笑风生,能得到她的信任与青睐,而自己,却只能躲在暗处,像个小偷一样偷偷窥视。
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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