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就这儿。我平常没事就爱来这儿转转,松松土,除除草,就当锻炼身体了。”
黄伯率先下车,动作利索,完全不像六十多岁的人。
他走到一丛叶片宽大的植物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杂草。
“看,这是牛大力,我们叫山莲藕,煲汤最好,补气活血,舒筋活络。年份越久,根块越大,药效越好。我这儿有几株,长了快十年了。”他指着露出地面一小截、颜色深褐、疙疙瘩瘩的块根说道。
“这个你也可以闻闻。”说着他又走到旁边一丛叶片细长,散发独特香气的植物旁,摘下一片叶子,用手指揉碎了递到苏浩泽和陈师傅鼻前:“五指毛桃,又叫五爪毛桃,煲汤炖肉,有股子椰奶香味,健脾补肺,行气利湿。昨天咱们喝的龙骨汤里就放了这个。”
苏浩泽凑近闻了闻,一股类似椰子混合着淡淡药材的清香钻入鼻腔,令人神清气爽。
“就是这个味道,很特别。”
“还有这边,”黄伯如数家珍,带着他们在这片小小的百草园里穿行,“这是溪黄草,清热利湿,退黄祛痘,夏天用来煮凉茶最好。这是鸡骨草,利湿退黄,清热解毒,煲汤放一点,味道甘甜。
这是淡竹叶,心火旺、睡不好,用它煮水喝……这些都是我们客家人祖祖辈辈传下来,山里野生的好东西。我啊,就是时不时来看看,帮着除除草,不让它们被别的野草欺负了。靠山吃山,也得养山护山不是?”
苏浩泽蹲下身,仔细观察着这些其貌不扬的植物。
它们深深扎根在颜色暗红的土壤里,叶片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安静地吸收着山间的雨露和灵气。
没有大棚的娇惯,没有化肥的催逼,只是顺应着四季轮回,默默生长,积蓄着天地的精华。
然后,在某一天被一双懂得它们的巧手采摘。
再经过耐心的熬煮,化作一碗碗或清润或醇厚的汤水,抚慰着人们的脾胃与身心。
这就是最原始、最本真的风物啊,是人与自然之间,最朴素的连接。
陈师傅更是看得仔细,不时用手捻起一点泥土闻闻,或者轻轻触摸植物的叶片茎秆,眼中闪着专业的光:“土是好土,红壤,偏酸,富含铁铝氧化物,种出来的东西,味道就是足。老黄,你这些宝贝,长得真好,是下了心思伺候的。”
“哈哈哈,老陈你也是个行家!”黄伯笑得开心,“我们梅州的山地,就这土最好!种茶,茶香;种果,果甜;长草药,药性足!”
离开黄伯的百草园,车子继续向大山深处驶去。
山路愈发崎岖,但景色也同样愈发壮丽。
层峦叠嶂,满目苍翠,山谷间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咱们现在去老周家的李子园,他家的李子,是这一片出了名的甜!”柳主任介绍道。
又开了约半小时,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出现了一片规整的果园。
一株株李子树排列有序,枝叶繁茂,此时正是果实成熟的季节,青红相间的李子挂满枝头,表皮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像一颗颗漂亮的宝石。
果园里,几个皮肤黝黑的果农正在忙碌地采摘,见到柳主任的车,纷纷直起身笑着打招呼。
“老周!老周!来贵客咯!”柳主任下车喊道。
一个身材敦实、笑容憨厚的中年汉子快步从果树间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篮子刚摘下的个头硕大又颜色深红的李子。
“柳主任!黄伯!你们来啦!”他声音洪亮,目光落在苏浩泽和陈师傅身上,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淳朴和好奇。
“这两位是天海那边来的苏总和陈师傅,专门来咱们梅州看风物,找好食材的!”柳主任笑眯眯地说着。
“欢迎欢迎!”老周连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从篮子里挑出几个最大最红的李子,直接递过来,“来得正好,今年李子好!雨水匀,太阳足,甜得很!尝尝,刚摘的,新鲜!”
苏浩泽接过一个,触手微凉,果皮上的白霜细腻。
他轻轻擦去白霜,咬了一口。
果皮极薄,几乎感觉不到,果肉是鲜艳的深红色,脆爽多汁,酸甜的滋味瞬间在口中爆开,浓郁的果香充斥着整个口腔,特别清甜。
不是超市里那些经过长途运输、冷藏储存的水果可比。
“嗯!好甜!汁水真足!”苏浩泽竖起大拇指夸道。
陈师傅也咬了一口,仔细品了品,点头道:“甜度够,酸度适中,果香浓郁,肉质紧实,是好果子!这李子,做果酱,或者用来焖鸭、烧排骨,去腻增香,是一绝!”
老周听到夸奖,黝黑的脸上笑开了花,皱纹都挤在了一起:“陈师傅识货!我们这儿的李子,就得这个时节,太阳晒透了才甜!来来来,多拿几个,路上解渴!”他又抓了一大把塞给苏浩泽和陈师傅。
站在果园边,俯瞰脚下层层叠叠的绿色梯田和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呼吸着充满果香和草木清香的空气,苏浩泽对梅州风物有了更加直观的体会。
这不仅仅是食材列表上的一个名字,更是这片独特的山水加上辛勤的农人,以及顺应天时的古老智慧,共同孕育出的滋味世界。
每一口清甜,都蕴含着辛勤劳动的故事。
离开老周家那片甜得让人心醉的果园,日头已近中天。
山间的云雾散去了大半,阳光变得有些灼热,但空气中草木的清香和果实的甜香却更加浓郁了。
“苏总,陈师傅,这李子尝了鲜,接下来带你们去看看我们梅州的另一个味道!”
柳主任发动车子,语气里带着自豪。
车子再次沿着盘山路行驶,约莫二十多分钟后,拐进了一处更为开阔的向阳山坡。
还没下车,一股混合着阳光、咸菜和泥土的独特气息便扑了上来。
眼前出现了一幕令人震撼的景象。
山坡上层层叠叠,整齐地摆放着上百个大小不一的圆形竹匾,在阳光下泛着金黄的色泽。
竹匾里摊晒着的,正是梅州的灵魂食材之一——梅菜。
深褐色的菜叶在日光下曝晒,散发出经年累月才能沉淀出的醇厚咸香。
几位包着头巾的阿婆正手持长竹耙,不紧不慢地翻动着匾中的梅菜,动作十分熟稔。
“到了,这就是我们镇上最有名的老刘家梅菜晒场。”柳主任停好车,介绍道,“他家做梅菜,传了三代了,还是老法子,急不得。”
晒场边上,一间简易的棚屋里,一位头发花白但眼神清亮的老阿婆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小剪刀,仔细地修剪着梅菜上残留的粗梗。
听到动静后她抬起头一看,就看到柳主任和黄伯,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用方言打了个招呼。
“刘阿婆,身体还好吧?我带两位天海来的客人,看看您的梅菜。”
黄伯上前,也用方言熟络地聊起来。
刘阿婆点点头,目光落在苏浩泽和陈师傅身上,带着一丝好奇。
她放下剪刀,指了指满山坡的竹匾,声音有些沙哑,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看,晒梅菜。要日头好,风要干,一遍遍晒,一遍遍翻。晒不够,味道不入,容易坏。晒过了,就柴了,也不香。”
苏浩泽走近一个竹匾,蹲下身。
梅菜经过反复腌制和晾晒,呈现出深沉的琥珀色。
凑近了闻,咸香中带着一种类似酵豆的复杂香气。
他小心地拿起一小根,指尖能感受到它的韧性和分量。
“能尝尝吗?”苏浩泽礼貌地问。
刘阿婆点点头,从身边一个干净的竹篮里拿出一小截尚未完全晒干的梅菜芯,递给苏浩泽:“尝尝这个,芯子嫩些。”
苏浩泽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起初是霸道的咸鲜,随后一种类似菌菇的醇厚甘甜在口中弥漫开来,回味悠长。
这味道,远比昨晚在菜馆吃到的梅菜扣肉里的梅菜,更加浓缩、更加有劲。
苏浩泽感慨道,“少了任何一道工序,少晒一天太阳,都不是这个味了。”
陈师傅也尝了,频频点头:“好梅菜!盐味透,甜味正,晒得干身,耐储存,风味足!阿婆,您这手艺,是宝贝。”
刘阿婆听到夸奖,没说什么,只是嘴角的纹路更深了些,低头继续修剪她的梅菜梗。
这时,一个背着粉色书包,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从山坡下跑上来,约莫七岁的样子,小脸红扑扑的。
“阿太!我放学啦!”女孩清脆地喊着,跑到刘阿婆身边,好奇地打量着苏浩泽他们。
“这是我曾孙女,小梅。”刘阿婆摸摸女孩的头,眼中满是慈爱。
“小梅,你好呀。”苏浩泽笑着打招呼。
小女孩有些害羞,躲到阿婆身后,又探出头,眨着大眼睛,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小声问:“你们……是从天海来的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苏浩泽有些意外。
“我爸爸也在天海打工!”小梅的声音大了些,带着点自豪,“他说天海有很高很高的大楼,有跑得很快的车!你们见过我爸爸吗?”
小孩子童言无忌,却让苏浩泽心里微微一软,又有些发酸。
他蹲下身与小梅平视,语气温和地说:“天海很大,叔叔不一定见过你爸爸。不过,天海有很多像你爸爸一样努力工作的好人。你阿太做的梅菜这么好吃,你爸爸在天海吃到,一定也会想家的。”
小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柳主任在一旁轻声对苏浩泽解释道:“村里年轻人出去的多,像小梅父母这样,孩子留在老家跟老人过的,很常见。所以我们更希望发展好本地产业,能让年轻人愿意回来,也能在家门口过上好日子。”
离开晒场时,刘阿婆默默用油纸包了两小包自家晒的最好的梅菜芯,塞给柳主任,示意他给客人。
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那份朴实的馈赠,比任何言语都厚重。
“接下来,带你们去会会一个‘怪脾气’的老头,他那手盐焗鸡,可是一绝,等闲人可都是吃不到的。”
柳主任将梅菜小心放好,神秘兮兮地说。
这话引起了苏浩泽跟陈师傅的好奇,到底是多好的手艺,值得柳主任如此夸赞。
车子在更加崎岖难行的山路上又颠簸了半个多小时,几乎到了山顶,才在一处极为偏僻的农家小院前停下。
院子很旧,是土坯房,但打扫得干干净净。
一个穿着老式对襟衫,头发胡子花白,眼神却很锐利的老爷子,正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抽着水烟筒,看到他们的车,只是撩了撩眼皮,半点都没动弹。
“钟伯!忙着呢?”柳主任显然对老爷子的脾气有所了解,笑呵呵地上前打招呼。
钟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在苏浩泽和陈师傅身上扫过,尤其在苏浩泽下意识拿出的手机上停顿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两位是天海来的苏总和陈师傅,慕名您的手艺,想来看看。”
黄伯上前解释,用的是更恭敬的语气。
“手艺?有什么好看的。鸡就那几只,自己吃还不够。”钟伯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乡音,语气硬邦邦的,“城里的大老板,山高路远跑来看我做鸡?拍拍照,发发圈?我这粗陋地方,没什么好拍的。”
这话一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柳主任和黄伯还想再劝,陈师傅却轻轻摆了摆手。
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走到院子角落那口用黄泥和石头垒成的灶台前,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灶膛里残留的灰烬,又用手指捻起一点旁边堆放的海盐,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抬眼看向院子里几只正在竹林下悠闲踱步的胡须鸡。
“盐是粗海盐,未经提纯,带海腥,焗鸡正好压腥提鲜。”陈师傅开口,声音不大,却充满了自信,“柴是松木和杂木混烧,火稳,有香气。鸡是放足一年的阉鸡,皮下脂肪厚,肉质紧实。钟师傅,您这选料和家伙是走了正路。”
钟伯抽烟的动作顿了顿,抬起眼,第一次正眼打量陈师傅。
陈师傅目光坦然,与他对视,继续道:“盐焗鸡,贵在火候和耐心。盐的温度,焗的时间,差一分则味不同。看您这灶膛灰的成色,上次焗鸡,至少是文火慢焗了4个小时以上。”
钟伯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他放下水烟筒,站起身,走到灶台边,也不看苏浩泽他们,仿佛自言自语般说:“现在的后生,有几个懂这个?就知道快,用电,用烤箱,那能叫盐焗?盐都不对路!”
他指着那堆粗盐,“这个,我们叫生盐,焗鸡,就得用它,味道才进得去,才够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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