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寂静，半晌后锅内的水开了，老汉将事先捏好的窝窝头放到锅中。
“我这不敢准备太好的东西，否则被搜查的时候也是个麻烦，你就对付吃一口吧。”
这话显然是对蓝铭泽说的，他虽然有抗日的心，可终究是没吃过苦的大少爷。
“没事，我什么都能吃。”
蓝铭泽把鱼缸放到一边，又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屋顶被烟火熏的漆黑，屋内的家具老旧，一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
大家一顿饭吃的安静，饭后早早熄灯睡下。
第二天再次上路，蓝洺泽走到一处小河边，看了看手里的鱼缸。
曾燕在他身边看着：“你舍得？”
“舍不得。”
蓝洺泽说完还是把鱼和鱼缸一起丢入了河中：“但路上抱着个鱼缸，太容易被人注意到了。”
曾燕自然也知道，但这是蓝清柔死后唯一给她哥留下的东西，她想着如果能留下最好。
蓝洺泽蹲下洗了把脸：“走吧。”
“好。”
三人再次上路，蓝铭泽的情绪稳定了不少：“清柔什么时候加入你们的？”
曾燕抿了抿唇：“她没加入我们。”
蓝洺泽诧异的侧过头：“没加入？”
“嗯，我们只是合作。”
蓝铭泽沉默了半天：“她似乎很信任你们。”
“是，她非常信任我们红党。虽然没加入，但给了我们一大笔黄金，给了我们货站的生意，还给了我们不少情报。”
说完她看着蓝洺泽：“你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她也将你交给了我们。”
蓝洺泽喉头滚动：“她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只不过曾经是我看错了她。她小时候其实很聪明，可她从日本回来的时候，我以为她被松崎正雄洗脑了。现在才明白，她只是在救我，她救国的决心也比我更坚定，无惧无畏。”
曾燕点点头：“是，她做过很多事，甚至根本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她。不过她的死是值得的，不光让特高课伤亡了不少人，日本军方也是损失惨重。”
蓝洺泽的头更低了：“是我让人将文件抢回来的，我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
“我知道，蓝清柔在计划前就和我说过，她说军统是不会放过她的。所以，她要用自己的性命换取最大的好处。而如果你知道实情，一定会破坏计划。蓝清柔不想，戴春风也不想。”
蓝洺泽的拳头握紧：“可戴春风骗了我，我们蓝家给山城那么多好处，他还是拿我妹妹做局。”
曾燕看着他的模样，知道蓝清柔的目的达到了。
蓝人现在都死的差不多了，只剩下蓝洺泽一个，蓝家老爷子别无选择，只能让他来继承家业。
而现在的蓝洺泽，恨死戴春风，恨死军统，也恨死日本人了。
“蓝清柔让我告诉你，个人的仇恨不重要，国家的未来才重要。现在是两党合作期间，对付外敌才是最重要的。”
蓝铭泽的拳头松开，半晌后才点了点头：“我明白，可我心里不舒服。”
曾燕没说话，尘土被风吹起，蓝洺泽才再次开口：“西北是什么样子的？”
“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蓝洺泽不再说话，曾燕舔了舔干燥的唇：“蓝清柔虽然用自己的死让你看清楚了山城的丑恶，但她说不想强迫你去做什么。她说等她死后，让我带你去西北看一看。如果你最后不想加入，我们也会安全的把你送回港城，这是她和我们的交易。所以你现在可以放心，我们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蓝清柔值得我们尊敬，答应她的事情，我们会信守承诺。”
从上海出来他们坐的是汽车，但现在日军不光控制的华东封锁线，铁路、公路沿线设了无数关卡。
他们只能坐着牛车，甚至后来弃车晚间赶路。
路上足足走了两个月，这才安全抵达西北。
蓝铭泽吃了这辈子从来没吃过的苦，但他一声苦都没叫过，曾经的文雅青年现在身上的皮肤也变成了小麦色。
曾燕曾经说过给他时间考虑，但蓝洺泽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他信自己妹妹的选择。
到了西北他先是给港城的爷爷报了平安，离蓝清柔去世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路上他的消息闭塞，到了西北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
他看着面前接待他的人问：“我妹妹牺牲后遗体是如何处理的？”
他不在，蓝家别墅的人都离开了，蓝家的其他人也都去世了，蓝洺泽真的很担心自己妹妹的身后事处理的不好。
被他询问的男人愣了一下，将手里的烟卷放下：“蓝同志牺牲后遗体被特高课带了回去，我们本想等他们处理那些遗体的时候，把蓝同志接出来安葬。但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山本正树、松崎正雄以及你们蓝家二房的人都死了。我们本以为蓝同志的遗体会和你们蓝家人一起被接走，然后葬入蓝家祖坟。”
蓝洺泽有些急了，一下子站了起来：“她的遗体没被接走？”
男人摇了摇头：“日本人将她的遗体运往北方日占区了，说要将她厚葬在忠灵塔附近。
蓝洺泽满脸不敢置信：“怎，怎么会这样？”
曾燕望着蓝铭泽发白的侧脸，喉咙像被西北的风沙堵住。
安慰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怎么说都显得轻飘飘的。
说她是英雄？
可蓝清柔在红党的名册里连个名字都没有，山城那边也是没有的。
那些情报全都是以蓝铭泽“金丝猴”的代号传递的，连张能证明身份的纸片都没留下。
蓝铭泽的指节捏得发白，指缝里还沾着路上的黄土。
曾燕能感觉到他在抖，不是怕，是憋着股说不出的疼。
“我知道你想争个名分。”
她抬手覆在他手背上，掌心的温度能透过去：“可咱们这行就是这样，证明一个间谍，不能只靠嘴说。今天能随便给她开证明，明天就可能有人冒用身份，乱了整个战线的规矩。这条路上的人，很多时候要带着秘密活，带着秘密死。”
风从土坯房的窗缝里钻进来，蓝洺泽半晌才回过神：“那些鬼子已经知道自己被骗，也已经知道我和清柔都做了间谍。但现在有人不想松崎正雄死后被质疑，现在他们需要英雄。同时这也是他们对我们蓝家的震慑，因为他们找不到我，因为我们蓝家还有价值，我还有价值。”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蓝铭泽的目光更加坚定了：“等把鬼子赶出去了，我要找个能看见太阳的地方，将她重新安葬。”
曾燕点头：“到时候我们和别人讲，那底下埋着的是谁，是个怎样的英雄。”
西北没有给蓝铭泽安排工作，可毕竟是留学回来的高材生，现在又不怕苦，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但蓝洺泽只在西北待了不到半年，随后就带着曾燕一起回了港城。
因为蓝家老爷子的身体不太好了，而他只有去了港城才能发挥更大的价值。
蓝铭泽和曾燕在港城结了婚，开始全面接手家族的生意，并一直向西北输送物资。
日本无条件投降后，两党方针分歧加剧，1946年内战爆发，两党合作关系彻底结束。
一直到1949年，蓝洺泽才带着曾燕再次踏入故土，把蓝清柔接去了港城安葬。
蓝清柔曾经告诉过曾燕，说蓝家只有在港城，才能一直帮助发展祖国，所以蓝洺泽和曾燕是一直定居在港城的。
蓝铭泽晚年的时候，将自己的一生写成了一本书，蓝家后人又将这本书拍成了电影。
但电影本身并不是所有人认同，有人觉得是蓝家在洗白自己，也有人说电影上的内容也许是真的。
可那个时代的遗憾，又何止蓝清柔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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