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一下子变得警觉了起来，忙问道：“什么动静？”
晚照听了一阵：“说不好，也许是和我们在“天欲雪”上听到的求救信号发出的机械声。”
“阿照。”苍雪轻声道，“在最上面一层似乎有荧光一闪一闪，也许真是有人在最顶层。须瞧过才知十三究竟在不在上面。”
晚照心中又有了一丝希望“雪儿，我们上去探一探！”
苍雪一挥手，后面的鹰卫队跟了上来，一行人钻进塔里，一层一层拾级而上。
高塔里面十分宽阔，下面几层堆放了一些东西，除了常用的物品，竟然还有吃的粮食米面等。
可是似乎这塔里也无人打扫，不少存放的东西已经被冻上了，有些地方的窗户已经破损，有冰雪飞进了台阶上，有些地方已经结了霜。
可是这里依然没有任何脚印，也没有人行走的痕迹，更没有人过来管理修葺的痕迹。
一边走，晚照和苍雪二人都不再说话了，二人的心中从来没有如此沉重过。
从塔顶隐约传来“滴滴”的信号声，那声音和“天欲雪”飞船上的声音十分相似。
接着，忽然传来一阵人声：“这是来自寒星的求救信……“
“什么人？”苍雪身后的鹰卫队“唰”地一下抽出身上的佩剑，紧张地望向塔的上方。
可上面黑黢黢的，并没有任何人。
只听那声音继续说道：”我们的星球已经进入永夜，待Ut320和卫星一、卫星二呈143°夹角时，我们会引爆夹角区域，使其持续燃烧，我们会在燃烧点附近等待救援。”
晚照喜道：“这是十三的声音！”于是又叫道，“十三！十三！苍十三！我是阿照！”
可是上面静悄悄的，又陷入了一片寂静。接着，又传来枯燥的“滴滴滴”的声音。
苍雪道：“恐怕这是机器录下来的声音。”
晚照愕然：“不是十三？”
“就像‘天欲雪’飞船上那样，是将十三的声音录进到了机器中，循环播放。并不是真的有人在说话。”
“十三不在上面？”晚照不死心，反复确认。
苍雪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唯一能确认的是，十三已经将求救信号发出去了。”
晚照笑了笑：“我们再往上走几层，也许十三是不想见我罢了。”
这种可能性很小，苍雪没有回答，只是默然和晚照一起往上爬。
果然，过了不久，忽然十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是来自寒星的求救信，我们的星球已经进入永夜，待Ut320和卫星一、卫星二呈143°夹角时，我们会引爆夹角区域，使其持续燃烧，我们会在燃烧点附近等待救援。”
这次没有人拔剑，所有人心中都隐约觉得，楼上应当发生了一些事情。
不好的事情。
晚照也不敢开口叫十三的名字。只是一只手按在回首剑上，和苍雪一起慢慢走到了最顶层。
走到最高一层，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那一层放着一座巨大的，让人叫不出名字的机器。它连接着无数的电线和零件，有些伸出到了外面，机器的外部挂满了冰棱。
有一些灯光已经熄灭了，只有极少数一些指示灯还在闪烁，发出微弱的淡蓝色的光。
在顶层的塔外，有两个巨大的反光镜—不，这不是一整面镜子，而是许多小镜子拼凑起来的，用绳子固定住了。虽然也已经被冰雪覆盖住了大部分，但是通过裸露出来的部分，苍雪可以看到这些镜子被支起来，粗略地固定在了同一个方向。两个月亮的光被反射出来，投射在四面的光伏板上。
苍黄和生墨这样设计，便是让这座求救塔能在永夜下，尽量地聚集月光，能让光伏板能够工作更长的时间。
而苍雪在塔下，看到的便是这些镜子反射出来的光。若不是冰雪已经覆盖了大部分，恐怕能反射出来光更亮。
在这样的努力下，还是有一部分机器在勉强运转着。这些信号灯虽然微弱，但是它们的信号光点在有规律地跳动着，在黑暗冰雪中努力地跃动着。
而那一座机器的外面，竟然还盖着棉被，毯子，还有人穿的几件棉袄。虽然这些棉被和袄子上都已经冻上了一层冰霜，但也能让人感觉到，当初打理这些的人是在想尽一切办法护着这些机器，尽量想将气候对它们的影响降到最低。
在“滴”了一声之后，那机器重复着苍黄的声音：“这是来自寒星的求救信，我们的星球已经进入永夜，待Ut320和卫星一、卫星二呈143°夹角时，我们会引爆夹角区域，使其持续燃烧，我们会在燃烧点附近等待救援。”
晚照只觉得喉头哽咽，眼泪就忍不住夺眶而出。
眼前这一切虽然已经早有预料，但苍雪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在他们面前，有几座机器已经坏了，电线裸露，已经拆下来了一半，零件散落在地上。
而在这一堆坏掉的机器前面，几乎是赤身裸体的两个人，被冻死在了一起。
一个人生墨，一个是苍黄。
他们两个人都跪在地上，赤裸着上身，各自用自己的身子护在一座机器上。
其中一座机器正不断发出苍黄的求救信号。
他们面色灰白，身子已经被冻得僵硬，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苍黄的头发已经全部剃去，下半身穿的是僧人的裤子，已经是一个僧人模样。
若不是苍雪告诉晚照苍黄已经剃度出家，晚照几乎已经认不出来眼前这个消瘦的僧人竟然就是苍黄。
苍黄的尸身僵硬地弯曲着，已经被冻得坚固。但若不是在这样的寒冷下，苍黄的尸体恐怕早就已经腐烂。而在他的手中，还紧紧地拿着一只琉璃盏。
那只琉璃盏上打着浅紫色的络子，里面的绕指柔已经被冻死了，光亮熄灭，正是生烟生前送给他的那一盏。
苍黄双眼微睁，睫毛眉眼上都已经全是冰霜，可双目还是微微地看向手中的琉璃盏。
“无夜。”苍雪跪下来，跪在苍黄的身边，伸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面颊。
在仁心的记忆中，是仁心将林无夜救下带来寒山，又一手带大。他是林天风的最宠爱的儿子，为他取名林无夜，又修建了无夜宫。
在苍雪的记忆中，每次他们有危难，都是他，舍身相救。
也是他，将无夜宫打开，让给了地下人。自己却永远倒在了无尽的黑暗中。
呵，天下无夜……无夜永明……
真讽刺啊。
“十三……”泪水终于从苍雪的面颊上滑落下来。她想要合上他的双眼，却发现尸体已经被冻得僵硬。
而苍黄手中的琉璃盏几乎已经冻在了他的手中，根本拿不下来。他的下腹几乎也已经和想要护着的机器冻在了一起。
很显然，苍黄和生墨二人在这里发求救信号出去。信号发出去的时间越长，寒星获得救援的可能性越高。可是他们在青山之巅也遇到了朔风，他们二人没有逃跑，反而是将自己的所有被褥和衣物脱下来抢救机器。
可朔风来得太急，气温骤降，苍黄和生墨就这样活活冻死在了这里。
生墨是诗魄的独子。苍雪曾经听诗魄抱怨过几次，诗魄希望他继承自己的衣钵，而儿子偏偏喜欢观星。他觉得儿子不成气候，父子二人多年不合。
此时生墨双目紧闭，眉头紧锁，浑身的肌肉紧绷，显然正想用力将机器往里面挪动，却在那一瞬间被朔风袭击。
这二人的身体和机器连接得太紧，几乎分不开，无法敛尸，苍雪和鹰卫队的护卫们试了几次，终于放弃了。
苍雪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的尸体就这样被留在了这里。
晚照跪在苍黄的身边，已经泣不成声。
苍雪一边哭一边笑道：“十三，你和小师妹在下面终于团聚了，我……很是为你高兴。”可是泪水从她的面颊上不断滚落，她一面说道：“你也可以歇一歇……十三，永夜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你……你和小师妹好生安息……”
没有人说话，屋子里只是传来此起彼伏的啜泣声。
忽然“滴滴”声之后，那机器又开始苍黄的声音：“这是来自寒星的求救信，我们的星球已经进入永夜，待Ut320和卫星一、卫星二呈143°夹角时，我们会引爆夹角区域，使其持续燃烧，我们会在燃烧点附近等待救援。”
声音回荡在耳边，可斯人已逝。苍雪仿佛看到眼前在一片白雪皑皑之下，风雪飘摇之下，天地渺远，两个人天地间慢慢地走着。
苍黄和生烟牵着手，背对着自己渐行渐远，几乎快要看不见的时候，二人回头朝着自己挥挥手。
苍雪，再会。
再会了。
此时天边又传来一阵童谣：
“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欲将沉醉换悲凉……
清歌……莫断肠。
苍黄和生烟对着自己微笑，远远挥手，最后转身离去。
在一片苍茫的天地间，渐渐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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