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李虎的眼睛已经完全红了,布满了血丝,就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他是宇文泰麾下的八柱国之一,是西魏最顶尖的猛将。但此刻,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陷入了蛛网的苍蝇,无论如何挣扎,都只能被那黏糊糊的蛛丝缠得越来越紧。
他胯下的战马早就不知道在第几次冲锋中被长枪捅穿了肚子,他现在是步战。手中的环首刀已经砍得卷了刃,刀身上布满了豁口,黏稠的血液顺着刀刃往下滴,将他脚下的沙土都染成了暗红色。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主公就在后面!”李虎用他那已经沙哑得如同破锣般的嗓子嘶吼着。
在他身后不远处,宇文泰已经换上了一匹亲兵的战马,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再选择冒进,而是被上百名最精悍的亲卫死死护在中央,指挥着全军,艰难地抵挡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东魏步卒。
那匹“马失前蹄”的意外,彻底打乱了他所有的部署。
原本是一场酣畅淋漓的中央突破,现在变成了一场屈辱的阵地防御战。他们这些高贵的鲜卑骑士,竟然被一群泥腿子汉人步卒包围了!
“他娘的!”宇文泰身边,同样是八柱国之一的赵贵狠狠地一矛将一个冲到近前的东魏士兵捅了个对穿,然后一脚踹开尸体,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怒骂道,“这帮南朝的软蛋,今天怎么跟吃了药一样!一个个都不要命了!”
宇文泰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战场。
东魏的士兵确实疯了。
“杀了宇文泰,赏千金,封万户侯!”
这个口号,就像是最致命的毒品,在整个东魏军阵中蔓延。每一个普通的士兵,哪怕是昨天还在田里刨食的农夫,此刻都双眼放光,把宇文泰当成了一个会走路的金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是这种足以改变一生命运的悬赏。
他们像潮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悍不畏死地涌向西魏骑兵组成的那个小小的、摇摇欲坠的礁石。
前排的人被砍倒,后排的人就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前冲。有人手里没有了兵器,就用牙咬,用头撞。有人被砍断了胳膊,就用另一只手抱住骑兵的大腿,死也不松开,为身后的同袍创造机会。
这不是战争。
这是在用人命去填!
高坡之上,萧然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和恐惧中,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是一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人,失控的感觉让他极其不爽。
“另一个‘挂逼’么……”他眯着眼睛,喃喃自语,“有意思,真他妈的有意思……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谁,藏在哪里!”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虚无缥缥的“对手”,而是将全部心神重新投入到眼前的战局中。
不管对方是谁,用了什么手段,但眼下的局面,对于东魏来说,依旧是优势!
宇文泰被困,锐气已失。只要继续这么消耗下去,用十个、甚至二十个汉人士兵的命,去换一个精锐鲜卑骑兵的命,这笔买卖,对于拥兵数十万的高欢来说,划算!
“传我将令!”萧然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和果决,“命令后备第二、第三梯队,全部压上去!不要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军师!”身边的副将大惊失色,“第二、第三梯队也都是新募的汉兵,这么填进去,伤亡……”
“执行命令!”萧然冷冷地打断了他,“告诉他们,今天,谁能提着宇文泰的人头来见我,我萧然保他三代富贵!”
“喏!”副将心头一颤,不敢再多言,立刻传令去了。
随着萧然的命令下达,更多的东魏步卒如同黑色的蚁群,从后方涌入战场,整个沙苑,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
每一刻,都有上百条生命在消逝。
鲜血浸透了黄沙,汇聚成一条条小溪,在低洼处形成了一个个暗红色的血洼。断肢残骸,破碎的旗帜,无主的战马,铺满了整个大地。空气中,血腥味、汗臭味、马粪味,还有内脏被踩烂后发出的恶臭,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属于战争的味道。
西魏军阵中。
“噗!”
独孤信一剑劈翻一个敌人,胸甲上却也挨了一刀,幸好有内衬的软甲,才没有被开膛破肚。他回头看了一眼中央,宇文泰的帅旗依旧屹立不倒,但他知道,那只是在硬撑。
他绕袭弓弩手阵地的奇兵之计,虽然成功了,但也被对方迅速回防的兵力给缠住了。现在,他自己也陷入了苦战,根本无法对主战场形成有效的支援。
另一边,李弼的情况同样不妙。他虽然靠着一种莫名的直觉,带着部队避开了大片的铁蒺藜,减少了损失,但面对着数倍于己的敌人,他的部队也像陷入了泥潭,寸步难行。
“主公!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终于,满身是血的李虎杀出一条血路,冲到了宇文泰的身边,嘶吼道:“弟兄们快撑不住了!再这么下去,我们今天都得交代在这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宇文泰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的目光扫过周围。
他看到了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兵,一个个浑身浴血,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绝望。他看到了那些年轻的鲜卑小伙子,昨天还在帐篷里吹牛打屁,今天却已经变成了地上的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引以为傲的鲜卑铁骑,他赖以争霸天下的资本,正在以一个让他心在滴血的速度被消耗着。
他知道,李虎说得对。
这一仗,从他那匹该死的战马摔倒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输了。不是输在战术上,而是输在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势”上。
对方的计策,环环相扣,狠辣无比。而自己这边,却仿佛被整个天地所针对,处处掣肘,步步惊心。
那个藏在高欢背后的军师……到底是何方神圣?
宇文泰的脑海中,闪过萧然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他之前只觉得此人有些小聪明,现在看来,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这个人,是他的心腹大患!
“想走?”
高坡上,萧然仿佛看穿了宇文泰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哪有那么容易。”
他举起了手,身后的令旗官立刻紧张地注视着他。
只要他手一挥,他为宇文泰准备的最后一份“大礼”——埋伏在两翼,一直未动的精锐骑兵,就会全线出击,彻底切断西魏军的退路。
他要在这里,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葬送宇文泰和他的西魏!
然而,就在他即将挥下的那一刻,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己方的军阵。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那些被他当成消耗品的汉人步卒,在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伤亡后,攻势已经明显减弱。他们的眼中,不再是狂热,而是被死亡所支配的恐惧。
许多士兵,甚至已经开始悄悄地往后退。
督战队挥舞着屠刀,砍翻了几个后退的士兵,暂时稳住了阵脚。但萧然知道,这种靠杀自己人来维持的士气,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的心,猛地一沉。
他算计了宇文泰,算计了人性,算计了战场上的一切。
但他唯独低估了一件事——人命,不是冰冷的数字。
当死亡的数目超过了某个阈值,当士兵们发现,那“万户侯”的悬赏,遥不可及,而死亡的屠刀,却近在咫尺时,崩溃,是必然的。
如果此刻,他下令两翼的骑兵出击,去追杀已经准备撤退的宇文泰。那么,他正面的步兵大阵,很可能会因为失去了压力而瞬间崩溃,形成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溃败!
到那时,被追杀的,可能就不是宇文泰,而是他高欢的大军了!
“妈的……”
萧然低声咒骂了一句,缓缓地放下了举起的手。
他输了。
不,应该说,谁也没赢。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烂仗,一场双方都被拖入泥潭,流干了最后一滴血的惨烈平局。
几乎是同一时间。
西魏军阵中,宇文泰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他今天最痛苦、也最无奈的命令。
“鸣金……收兵!”
“当——!当——!当——!”
清脆而急促的鸣金声,刺破了喧嚣的战场,传遍了沙苑的每一个角落。
正在死战的西魏骑兵们,如闻天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逼退眼前的敌人,调转马头,向后方退去。
而东魏的士兵们,也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个个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没有人去追击,他们也追不动了。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沙苑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
广袤的战场上,铺满了尸体,分不清是东魏的,还是西魏的。乌鸦在天空中盘旋,发出了沙哑的叫声,仿佛在为这场盛大的死亡盛宴而欢呼。
这一战,没有胜利者。
唯一的赢家,或许只有那高高在上的阎王爷。
喜欢历史我乱穿请大家收藏:(m.suimengsw.com)历史我乱穿随梦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