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卷起沙苑的尘土,扑打在萧然的脸上。
他没有在意,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远方那片已经搅成一锅血肉烂粥的战场,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一个足以夹死苍蝇的疙瘩。
“不对劲……太他妈不对劲了……”
萧然的嘴里,无意识地咀嚼着这几个字。他身边的亲兵和将领们,只当是自家军师忧心战局,毕竟那鲜卑骑兵的凶悍,确实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他们像是被激怒的野兽,哪怕是跌落马下,也要抱着汉人步卒的大腿,用牙齿去撕咬对方的咽喉。
这种原始的、野蛮的血性,让每一个观战的东魏将领都心头发寒。
但只有萧然自己知道,他心里的寒意,来源并非是宇文泰的鲜卑疯狗们,而是来自于一种更深邃、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恐惧。
他的计划,堪称完美。
利用高欢的汉人步卒作为诱饵和消耗品,这很残酷,但这是乱世。他萧然不是圣母,他要的是赢。他精确计算了宇文泰的兵力、士气,甚至是他作为一代枭雄的性格——多疑、果决、狠辣。
所以,他设下了这个局。
以庞大的步兵方阵正面硬刚,层层叠叠,如同一个巨大的磨盘,就是要一点点磨掉鲜卑骑兵的锐气和马力。同时,他安排了精锐的弓弩手藏于阵中,专射马腿。他还让前排的士兵携带了大量的铁蒺藜,在骑兵冲锋的路线上不动声色地撒下。
这一切,都是阳谋。
宇文泰就算看穿了,也必须硬着头皮往里冲。因为他兵力处于绝对劣势,一旦陷入对峙和消耗,他必败无疑。他唯一的胜机,就是用自己最锋利的矛,一举刺穿高欢最厚实的盾。
剧本,本该是这么演的。
鲜卑骑兵会在第一波冲锋中损失惨重,马力受挫。然后,在他们冲势减缓,陷入步兵泥潭时,他埋伏在两翼的另一支精锐骑兵,就会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插入宇文泰的侧翼,完成致命一击。
一切都和他推演过无数次的沙盘一模一样。
宇文泰果然上当了,他亲自带着最精锐的“铁浮屠”作为箭头,发起了决死冲锋。
然而,就在宇文泰即将一头撞上那最坚固、也布满了陷阱的中央大阵时,异变陡生!
“报——!军师!西魏右翼,独孤信部突然转向,没有冲击我军左翼,而是……而是绕了一个大圈,从一个我们以为是沼泽无法通行的区域,突入了我军弓弩手阵地的侧后方!”
第一个战报传来时,萧然只是眉头一挑。
“哦?独孤信?有点意思。那片沼泽地,连本地的向导都说人马难行,他是怎么过去的?”
他虽然意外,但并不慌张。战场之上,意外才是常态。他立刻下令:“传令左翼的段韶,分出一半兵力,回援弓弩手阵地!告诉他,缠住就行,不必死战!”
然而,第二个战报,紧随而至。
“报——!军师!西魏左翼,李弼将军率领的骑兵,在冲锋途中突然集体减速,他们……他们好像提前预知到了地上的铁蒺藜!大部分骑兵都勒马避开了!”
这个战报,让萧然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什么?!”
提前预知?这怎么可能!铁蒺藜是混在尘土里撒下去的,除非是神仙,否则在高速冲锋中,谁能看得清?
巧合?或许是吧……可能是那一片的士兵撒得不够隐蔽。
他强行按捺下心中的不安,继续观察。
中央,宇文泰的“铁浮屠”终于还是撞了上来。如他所料,前排的东魏步卒瞬间被撞得血肉横飞,但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成功地迟滞了这股钢铁洪流。阵中的长枪手如同刺猬一般,从盾牌的缝隙中递出死亡的长枪。
战马的悲鸣和人的惨叫混成一片。
宇文t泰身先士卒,手中长槊挥舞如龙,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但他也被死死地拖在了这里,他最宝贵的机动力,正在被迅速消耗。
“好!就是这样!”萧然身边的副将忍不住喝彩,“宇文泰这条疯狗,被套住了!军师,两翼的骑兵可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最让萧然遍体生寒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宇文泰杀得兴起,即将突破第二道防线,一头扎进萧然为他准备的、最密集的陷阱区域时——
他的坐骑,那匹神骏无比的西域宝马,毫无征兆地,前蹄一软,猛地跪倒在地!
“噗通!”
这一下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宇文泰何等人物,反应快到了极点,在战马倒地的瞬间,他一个“铁板桥”,身子后仰,险之又险地从马背上翻滚下来,避免了被压在马下的命运。
但他的冲锋之势,戛然而止!
他身后的亲兵卫队大惊失色,连忙冲上来将他团团护住,整个“铁浮屠”的锋矢阵型,因为主帅的突然落马,瞬间出现了一丝凝滞和混乱。
就是这一丝凝滞,对于瞬息万变的战场来说,是致命的。
东魏的步卒们虽然被打得节节败退,但他们不是傻子。主帅落马,敌军大乱,这是天赐良机!
“杀!杀了宇文泰!”
不知是谁吼了这么一嗓子,周围的东魏士兵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疯了似的朝宇文泰的方向涌去。
“保护主公!”西魏的骑兵也急了眼,拼死回援。
整个战场最核心的区域,瞬间从一场冲锋与反冲锋的对决,变成了一场围绕着宇文泰的烂仗、混战!
高坡之上,萧然的副将还在那儿兴奋地大叫:“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宇文泰马失前蹄!军师,这是老天爷都在帮我们啊!快下令总攻吧!”
周围的将领们也是一片欢腾,都认为这是上天降下的祥瑞。
唯有萧然,如坠冰窟。
他的瞳孔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死死地盯着宇文泰落马的那个点。他的大脑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独孤信绕过沼泽……
李弼避开铁蒺藜……
宇文泰在最关键的时刻,最不可能出问题的时刻,马失前蹄……
巧合?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运气,三次……
三次还是他妈的巧合?骗鬼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尤其,这匹马失前蹄,失得太有水平了!
早一刻,宇文泰还没冲进核心陷阱区,他落马了,还能从容后撤,重整旗鼓。晚一刻,他已经冲进了陷阱区,就算不落马,也会被各种绊马索、长枪阵给弄得人仰马翻,那才是萧然想要的结果。
偏偏就是在这个“将入未入”的节骨眼上!
这一跤,摔得宇文泰虽然狼狈,却也让他完美地避开了前方最致命的杀局。同时,这一跤,又成功地将他自己变成了全场的焦点,把他麾下的骑兵从“进攻方”变成了“防守方”,将一场决死的冲锋,硬生生变成了一场围绕他的救援战。
这……这简直就像是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看到对手即将“将军”的瞬间,主动弃掉一个“车”,看似损失巨大,却盘活了整个棋局!
这一跤,不是意外!
是有人在……破我的局!
这个念头如同九天之上的一道惊雷,狠狠劈在萧然的天灵盖上,劈得他魂飞魄散!
他穿越到这个时代,最大的依仗是什么?
不是他那点可怜的现代知识,不是他背下的那些历史书。而是他作为一个“变量”,一个“局外人”,对这个世界所有“剧情人物”的上帝视角!
他知道高欢的弱点,他知道宇文泰的性格,他知道历史的走向。他就像一个开了全图挂的玩家,在玩一个固定程序的单机游戏。所有的Npc,都只会按照既定的AI行动。
所以他才能无往不利,所以他才能在短短时间内,从一个无名小卒,爬到东魏大将军高欢身边,成为最受倚重的军师。
可是现在……
这个“单机游戏”里,好像出现了另一个玩家!
一个同样开了挂,甚至……挂比他还厉害的玩家!
“军师?军师?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旁边的副将终于发现了萧然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萧然猛地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副将,又看了一眼战场。那里的喊杀声依旧震天,但在此刻的萧-然耳中,却变得无比的遥远和不真实。
他的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股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神”,是执棋者。
直到今天,他才惊恐地发现,自己可能……也只是一颗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棋子。
或者说……
这个操蛋的世界上,不止他一个挂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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