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城北的行辕大营，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胜利的味道。曾经的吴大帝孙权，此刻正走在一条他从未想过的路上——通向征服者营帐的路。
他褪去了所有帝王仪仗，只着一身素色常服，衣角沾染着逃亡时的尘土。四名北汉甲士分列两侧，铁甲铿锵的脚步声如同敲击在他的心上。孙权竭力挺直腰背，试图维持最后的风度，可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营寨内，北汉士兵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他们刚刚经历血战，眼中还残留着杀伐的锐气。一个年轻的校尉正在擦拭染血的长刀，抬头看见孙权时，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这目光让孙权浑身一颤，仿佛赤身裸体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
中军大帐的帘幕被掀开，光线骤然昏暗。
孙权下意识抬头，望向主位。那里坐着一位须发灰白的老者，身着玄色常服，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可当他的目光投来时，孙权只觉得有千钧重担压在了肩上。
那是北汉开国皇帝吴权。他的眼神平静如水，却深不见底；他端坐的姿态随意自然，却让整个大帐的气流都仿佛凝固了。
“吴国……孙权，面见北汉皇帝陛下。”孙权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慌乱中，他仍习惯性地想要维持帝王对等的姿态，可话一出口就变了味道。
吴权的嘴角微微上扬，那弧度很浅，却让孙权遍体生寒。
“阶下之囚，犹自称帝？”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响在孙权耳畔，“岂非可笑？”
短短九个字，像九记重锤，将孙权最后一点尊严砸得粉碎。他的脸颊肌肉剧烈抽搐，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头像是被什么扼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帐内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孙权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吴权随意地摆了摆手：“给吴国主看座。”
一把普通的木凳被搬到御阶之下。孙权看着这张凳子，只觉得比烧红的烙铁还要烫人。他小心翼翼地坐下，只敢挨着半边，腰背不自觉地佝偻下去，全然没了往日坐断东南的霸气。
吴权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动作让孙权险些从凳子上滑落。
“朕与你父文台公，你兄伯符，曾同举义兵，共诛国贼。”吴权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讲述一件很久远的事，“后来与你亦有盟约，相约伐魏、拒蜀。本是同舟共济之谊。”
他顿了顿，目光骤然锐利：“为何到了今日，竟要兵戎相见？”
孙权只觉得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他慌忙点头：“是在下愚昧！误信谗言，竟与西蜀勾结，行此不义之举！万望陛下恕罪，宽宥江东……”
语无伦次间，他将所有责任推给了所谓的“属下”，姿态卑微到了尘土里。
吴权听着这番辩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那西蜀诸葛亮，巧言令色之徒罢了。”
这话让孙权一怔。
“试想，”吴权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你管你的江东六郡，朕治朕的北地中原，各安其土，岂不美哉？北汉与蜀国之争，在于西北疆土，在于正统。而你吴国疆土皆在东南，隔山隔水。联蜀伐汉，于你有何益处？”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孙权心里。他猛然想起赤壁之战后，周瑜曾说过类似的话：“联刘抗曹可也，但绝不可让刘备坐大。”可后来呢？后来他为了制衡北汉，还是选择了与诸葛亮结盟……
“不过是替他人火中取栗，自毁长城。”吴权最后这句话，像是对他一生战略的终极评判。
孙权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所有理由在现实面前都苍白无力。他只能低下头，重复着：“陛下所言极是……是在下愚钝……”
敲打得差不多了，吴权话锋一转：“至于如何处置你，以及江东之事……”
孙权勐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此乃国之大事，”吴权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朕需与文武众臣商议，方可定夺。”
希望瞬间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恐惧。
“暂且委屈你，住在秣陵太守府内。”吴权像是施舍般说道，“衣食供应，不会短缺。待朕议定章程，再行召见。”
他挥了挥手，不再看孙权一眼。
两名甲士上前，示意孙权离开。他慌忙起身，想要行礼，却因为动作太急差点摔倒。最后还是深深一揖，声音颤抖：“谢……谢陛下。”
退出大帐时，夏日炽热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可孙权只觉得浑身冰凉，仿佛刚从冰窟里爬出来。
太守府被临时改造成了囚笼。虽然陈设依旧，衣食无忧，可每一个角落都有甲士值守，每一扇窗外都能看见巡逻的士兵。
孙权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正堂里，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他想起了很多事：少年时随兄长转战江东的豪情，赤壁之战大破曹军的辉煌，登基称帝时的意气风发……
“各安其土，岂不美哉……”吴权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是啊，如果当初没有选择与诸葛亮结盟，如果没有那些野心勃勃的北伐，如果安安心心守着江东六郡……
可是没有如果了。
门外传来甲士换岗的脚步声，铁甲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孙权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的命运，孙氏的命运，乃至整个江东的命运，都将系于那个老者的一念之间。
而那一念，恐怕早已注定。
夜色渐深，秣陵城在星光下沉默。这座曾经属于他的城池，如今已经换了主人。就像这江东的万里山河，即将迎来新的主宰。
远处行辕的灯火依旧通明，那里正在决定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而孙权，只能在这囚笼中等待，等待那个早已写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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