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临近暴风(下)
风笛的破城矛与号角的最后一发榴弹,撕裂了烟尘与弥漫的源石尘埃,带着两人最后的决意轰向蔓德拉。然而,就在攻击即将临体的瞬间,蔓德拉脸上惊怒交加的表情骤然凝固,随即被一种近乎狂躁的专注取代。她甚至没有去看那致命的攻击,灰色的猫瞳猛地转向侧方——那里,通讯基站顶部残存的扩音器阵列,正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噪声,随即,一个经过处理但仍能听出属于阿赫茉妮的、冷静而富有煽动性的声音,穿透了战斗的喧嚣,回荡在基站上空,甚至借助残存的设备,隐隐传向城市各处:
“小丘郡和附近村镇的居民们,这是一条给你们的实时通讯……”
蔓德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灼烧般的、混合着极度嫉妒与暴怒的情绪。她为了在这里阻拦这些“精英”,为了在领袖面前证明自己,几乎拼尽全力,而阿赫茉妮那个女人,竟然在她苦战的时候,窃取了向整个区域、乃至更远方“发言”的机会!用她那套精心编织的、关于火焰、净化与自由的话语!
“……如你们所见,一场巨大的灾难在今天中午席卷了这座可爱的城市,伤害了我们的家人,毁坏了我们的家园。我们在一起见证了这痛彻心扉的一幕在眼前发生……”
“呵…阿赫茉妮,阿赫茉妮……”蔓德拉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低哑,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她周身的碎石因为主人剧烈波动的情绪而失控地颤抖、碰撞。风笛的矛尖和号角的炮弹,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迟滞中,被几面仓促升起的、比之前薄弱得多的石盾勉强偏转、阻挡。爆炸的气浪将蔓德拉掀飞出去,她在空中翻滚几圈,勉强落在更高一层的护栏边缘,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显然受了内伤,但更重的伤在眼里——那里面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喷涌出来。
“……过去几百年间,他们一次次将类似的苦难加诸我们身上——当时我们并未发声,因为我们以为他们会保有最后的仁慈,只要我们一再地忍让,我们和他们就依然能够在这片土地上和平共处……”
广播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液,浸入蔓德拉的耳朵。凭什么?凭什么阿赫茉妮能站在那个位置,用领袖的口吻说话?而她,蔓德拉,只能在这里和这些顽固的维多利亚士兵厮杀,弄得灰头土脸?她为深池、为领袖付出的不够多吗?从最肮脏的废水沟旁爬出来,忍受无数白眼和践踏,一点点攫取力量,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站在光明处,让那些曾经轻视她的人付出代价吗?
“然而今时今日,维多利亚的军队已将屠刀架上我们脖颈——他们让矿石病的阴霾人为地笼罩了这座城市,他们的所作所为,比天灾更无情更恐怖……”
“混蛋东西,你把我骗来这里,就是为了抢这个发言的机会?”蔓德拉对着空气嘶吼,仿佛阿赫茉妮就在眼前,“凭什么…凭什么!” 巨大的不公感和长期以来压抑的屈辱,在此刻被这广播彻底点燃、引爆。她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从执行任务,变成了宣泄无尽的愤懑与证明自己的渴望。
“我要去伦蒂尼姆…我马上就要去伦蒂尼姆!!!” 她发出尖厉的、不像人类的咆哮,周身的源石能量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沸腾起来,不再追求精细控制,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我们并不想要战争,但我们不得不反抗……”
风笛和号角立刻感受到了近乎天地之威般的压力。基站平台下方,无数建筑残骸中的碎石、砖块、混凝土块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攫取,拔地而起,在空中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风暴。紧接着,平台本身也开始剧烈震动,一根根远比之前更加粗大、狰狞、边缘闪烁着狂暴能量光芒的石柱,如同巨兽的獠牙,从平台的各个角落,从她们脚下,从她们头顶的钢结构缝隙中,疯狂地生长、突刺出来!整个通讯塔的上层结构都在呻吟,金属扭曲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啊——!好大的风!” 风笛差点被狂暴的气流卷倒,她拼命将破城矛插进地面裂缝稳住身形,惊骇地看着这仿佛自然之怒的景象,“这菲林突然受了什么刺激啊??这么不管不顾地释放源石技艺,她自己不难受吗?”
“队长,小心石柱,快被风刮倒了——!” 她瞥见号角那边,一根需要数人合抱的粗大石柱被狂风裹挟,带着万钧之势砸向号角所在的掩体。
号角没有躲闪。她也无处可躲。四面八方都是疯狂生长的石刺和飞舞的碎石。她所能做的,只是将手中那面早已布满裂痕的盾牌,死死抵在身前,身体蜷缩其后,用尽最后的力量和意志去格挡。
“唔——嗯!” 石柱重重撞在盾牌上。没有立刻碎裂,但那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号角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闷哼,让风笛的心猛地揪紧。她看到盾牌中央的蛛网状裂纹瞬间扩大,几乎覆盖了整个盾面,号角的身体像被攻城锤击中般向后滑去,靴底在金属地面上擦出刺耳的声音和火花,直到背脊撞上后方一根尚未完全生长的石柱才停下来。一口鲜血从号角口中喷出,染红了盾牌内侧和她的前襟。
“队长,你不能再勉强了!你的盾早就没什么能量了,你根本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扛!” 风笛嘶喊着,想要冲过去,但几根尖锐的石刺封住了她的去路。
号角咳嗽着,又吐出一口血沫,居然还试图扯动嘴角,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来:“哈…这没什么。”
“没什么?你说什么胡话?你在吐血——” 风笛急得眼睛发红。
“你可以伸手帮我擦一擦。” 号角的回应依旧带着那种近乎荒谬的冷静,或者说,是看透一切后的淡然。
风笛愣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酸楚涌上鼻尖。“你的笑话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不能一直在你的盾后躲着” 她再次试图向前。“队长,我马上冲出去,挨几下砸也没什么,我想我至少能撑到冲到她面前,给她再来一下…我的破城矛至少还有一击的能量!” 风笛的眼神重新变得凶狠而决绝,像极了受伤后更要搏命的瓦伊凡野兽,“她一下子召唤了这么多石柱,应该也差不多该到极限了…我能找到破绽!”
“风笛…” 号角的声音打断了她,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叹息,“她飞起来了。”
风笛猛地抬头。只见蔓德拉不知何时,竟操控着几块巨大的石板托在脚下,如同传说中驾驭飞石的巫女,悬浮在半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们。狂风吹得她的斗篷猎猎作响,紫色的长发在暴乱的源石能量流中狂舞,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痛苦、狂怒和某种病态快意的表情,俯视着下方如困兽般的两人。
“……你不会飞,要踩着这些石头跳上去,还要打中她,不太容易吧?” 号角靠在石柱上,缓缓地说,每个字都伴随着艰难的呼吸。
风笛看着空中那个被碎石风暴环绕的身影,又看了看周围如同密林般不断生长的石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也要试试。” 她不服输的天性被彻底激发。
“行了。” 号角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严肃,那种属于队长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再次浮现,尽管虚弱,却重如千钧,“刚才你自己说的话,你不会忘了吧?”
风笛一怔:“什么?”
“我们,必须,说话。” 号角重复着风笛不久前的誓言,那关于揭露真相、不让牺牲白费的誓言。
风笛立刻点头:“嗯,我们一定要传信出去,我不会忘!队长,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干掉她,抓住上通讯塔的机会!” 她以为队长在激励她做最后一搏。
号角却缓缓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越过疯狂生长的石林,投向更远处阴沉的天际,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淹没:“哈…通讯塔…上层有人在帮他们…帮鬼魂部队。她说的。” 她指的是蔓德拉之前透露的信息,“就算我们登了塔…我们的信息…也可能传不到伦蒂尼姆。”
风笛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只是不愿承认。
“队长,现在还不到泄气的时候!” 她试图抓住最后的希望,“你教我的,在任何时候,我们都要相信同伴——”
“是的。” 号角打断了她,目光转回到风笛脸上,那目光如此深邃,仿佛要将所有的嘱托、所有的信任、所有的未来,都刻进风笛的灵魂里,“我…相信同伴。”
她顿了顿,用尽力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风笛…这就是为什么…你必须出去。”
风笛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的能量,别浪费了。” 号角的目光落在风笛手中的破城矛上,那矛尖的源石引擎尚有最后的微光,“抱紧你的矛,启动弹射功能,从这里飞出去——”
“城里和出入口都是敌人,但是,没人会料到…他们无法在空中拦截你。”
“带上所有情报。”
“找到真正值得信赖的人,把鬼魂部队的消息传到外面…”
“伦蒂尼姆必须知道小丘郡事件的真相。”
号角的声音越来越弱,但其中的意志却越来越强,如同淬炼到极致的钢铁:
“风笛——活着出去!”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了那道最终的、残酷的、也是唯一蕴含生机的命令: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风笛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她看着队长残破的盾牌,染血的制服,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以及那双金色瞳孔中不容置疑的决绝。所有的热血,所有的拼死一搏的冲动,在这一道目光下,如同被冰水浇透,只剩下冰冷的、刺骨的现实。
她明白了。队长不是在寻求同生共死,而是在为她,为那份用三角铁、用小鼓、用无数战友生命换来的情报,铺设最后一条生路。这条生路,需要一个人用生命去掩护,需要另一个人背负着所有的牺牲和愧疚,头也不回地离开。
蔓德拉在空中发出刺耳的笑声,更多的石柱开始合拢,如同巨大的岩石手掌,要将这片平台彻底捏碎。
风笛的视线模糊了。泪水混杂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滚落。她张了张嘴,想喊“不”,想喊“一起走”,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是风暴突击队的士兵。她最信任、最敬重的人,给了她最后一道命令。
这道命令,是让她活。
“队长!!!” 她用尽全身力气,只嘶吼出这两个字,里面包含了所有未能说出口的挣扎、痛苦、不舍与承诺。
号角看着她,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无声的告别,一个托付,一个“快走”的催促。
风笛猛地转身,不再看向队长,不再看向空中狂笑的蔓德拉,不再看向这片即将成为坟墓的战场。她用颤抖的手,握紧了破城矛,将体内所有的源石能量,毫无保留地灌注进矛身的引擎。幽蓝色的光芒瞬间大盛,矛尖发出高频的、仿佛要撕裂耳膜的嗡鸣。
她最后看了一眼怀中紧紧绑缚着的、沾着麦克马丁鲜血的情报包裹,将它贴在心口。
然后,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无尽悲愤与决绝的怒吼,将破城矛狠狠刺向脚下已经开裂的金属地面,同时全力启动了弹射装置!
“轰——!!”
并非爆炸,而是强大的定向动能释放。幽蓝的光焰从矛身尾部喷涌而出,形成一道剧烈的反冲激波。风笛的身体如同被巨人投掷出的标枪,在漫天石柱合拢的最后一刹那,化作一道笔直的蓝色流光,逆着狂风,冲破了碎石风暴的封锁,以惊人的速度斜射向阴沉的天际,眨眼间便变成了一个微小的光点,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方向。
蔓德拉的笑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转瞬即逝的蓝光,脸上的狂怒变成了惊愕,随即是更加炽烈的怒火。“想逃?!” 她尖叫着,试图操控碎石去拦截,但风笛的速度太快,方向也完全出乎意料——不是地面,而是高空远遁。等她反应过来,那道蓝光早已消失在视线之外。
“啊——!!!” 蔓德拉发出挫败的尖叫,将所有的怒火倾泻在下方那个唯一剩下的目标身上。石柱以更疯狂的速度聚拢、碾压。
平台中央,号角静静地靠在那根石柱上,望着风笛消失的方向,直到那点蓝光彻底不见。她手中的盾牌,终于发出一声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碎裂声,彻底崩解成几块扭曲的金属片,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
她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长气,闭上了眼睛。
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任务终于达成般的疲惫与安宁。
蔓德拉的尖叫和石柱碾压的轰鸣,成为了她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远方的荒原上,蓝光耗尽了最后的能量,如同流星般坠落。风笛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翻滚出数十米,才勉强停下。她挣扎着爬起来,咳出嘴里的泥土和血,第一件事就是紧紧按住怀中的情报包裹——它还在。
她回过头,望向小丘郡的方向。那座城市在昏暗的天光下,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笼罩在烟尘中的剪影。通讯基站的高塔,已然看不见了。
雨水,不知何时又开始稀稀落落地滴下,打在她滚烫的脸颊和伤口上,冰冷刺骨。
她站在原地,许久,一动不动,像一尊突然失去所有力气的雕像。只有紧握破城矛的、指节发白的手,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内心如何山崩海啸。
最终,她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将雨水、血水和泪水粗暴地擦去。
她转过身,背对着小丘郡,望向茫茫无际的、未知的荒原。
不能回头看。
这是命令。
她深吸一口混杂着荒草与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将破城矛当作拐杖,支撑起身体,迈开了脚步。
一步,又一步。
步伐从踉跄,逐渐变得稳定,最终化为一种沉重却坚定的节奏。
在她前方,乌云密布的天际尽头,一缕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光线,正试图挣脱黑暗的束缚。
真正的黎明,尚未到来。但背负着所有黑夜前行的人,已经踏上了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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